他受了重伤,躺在担架上,由桃家姐妹等几个修为深厚的大妖抬着。
其他小妖害怕他血里的大妖味道。都不敢近前,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城主府的大夫给他诊治时,顾清就在旁边。她仔细看过每一寸伤口,确定没有异物之后,才让大夫给他包扎。
在萧胤尘的强烈要求下,桃家姐妹将他抬回了客栈。
即便治疗及时,他也不得不好生将养,过了好几日才能下床。
今年的春天还有些寒冷,客栈的屋子门窗紧闭,几个火盆里,木炭静静地烧着。
一只有些伤痕的、骨肉匀停的右手不时拿铜筷子拨一下炭火。
萧胤尘身上裹满了绷带,宽松的单衣外,只裹着一袭厚斗篷。
他像往常一般,坐在椅子上,看越来越糟的情报,神情了无波澜。
宛如一株受伤的白色木兰。
让人静静望着他的时候,几乎错觉有暗香氤氲开来。
楼梯响了几声,片刻后,房门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进入的缝隙,顾清提着一坛烈酒挤进来,反手关上门,喘气道:“仙尊,该换绷带了。”
萧胤尘的脖子也受了伤,转头不便,他直直地起身,斗篷窸窣滑落,搭在 椅子上。
他僵硬着身体坐到床边,解开衣带,露出缠满胸腹的绷带。
伤口处已经隐隐透出血色,有些伤重的地方,伤口已经与绷带黏连在一起。
她每轻轻扯揭一点,萧胤尘就得吸一口凉气。
拆完绷带之后,她看到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他雪白的肌肤。
顾清用烈酒帮他清洗伤口时,每动一下,他的肌肉就会绷紧。
但这次,他再痛也未曾出声,或如当年在灵枢城一样徒手掰坏雕花的床头。
顾清为他敷上城主府送来的上好伤药,再裹好绷带,扶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
萧胤尘就抬起眼睛看着她。她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的时候,他却又无声地垂下了眼帘。
顾清猜测,他可能是想看新出的《笑话大全》。但他浑身都是伤,笑起来扯裂了,可又如何是好?徒增烦恼而已。
如果城主能来看看仙尊,那该多好啊……不知城主是何等美貌。
她收拾好东西,托腮坐在窗前,一只手从窗缝里伸出去,拨弄着外面的树枝, 无聊地想。
正走神,萧胤尘忽然说:“她似有眼疾。”
顾清:???
即便在养伤期间,萧胤尘放在桌上的阵法也每日吐出信件。
大部分是宗门传来的消息,偶尔间杂一封退妖请求。
顾清蹲在床边,念给他听。
渐渐地,退妖请求从偶尔一封变成了每日一封。
再后来,变成了每日两到三封。
几乎与签订和约之前相近了。
萧胤尘中了一计,听完新的情报,闭目道:“最近可能有些危险,你须得回宗门躲避一二。”
顾清把信纸放下,道:“我才不要离开仙尊身边。”
萧胤尘下定了决心,就不容她辩驳:“在我身边可能会有危险,你必须走。”
“我不怕危险。”
“你的修为太差了。”萧胤尘静静地看着她,微声道。
这是她的软肋,每次说到这里,她就会词穷。
希望这次也像以往一样可以说服她。
一吃了这一亏,他心里略有些明白,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这些失控的大妖是否出自他人的阴谋,退妖都是他的本职,是他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静静躺着,不看床边的顾清,脸色一冷:“你若不愿走,以后就去云华那里,莫要再跟着我。”
他这话说得冷硬,顾清愣住了,她脸上的神情从无理取闹慢慢地变成了不可思议。
萧胤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人之常情,想来我也从未觉得你欠我什么恩情,以后报恩的话——不必再提。”
他好似生气了,话说得很重。
顾清眼圈一红,气性也上来了。她解开腰间乾坤袋,往床头一放, “咚”地一声跪下。 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音说:“仙尊大恩,潇湘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仙尊。”
她说完这番话,起身就走。
萧胤尘只来得及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泪光,门就关上了。
他清楚地听到潇湘的脚步声重重地走下木质的楼梯,不禁微微侧过头,看了看她放在枕边的乾坤袋。
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走得也决绝,又什么都没带,萧胤尘虽心中有所准备,也有点意外。
以往顾清总像小鸟儿一般,要么乖巧,要么活泼,做事情也靠得住,整个人存着一股活泛快乐的灵气,何曾有过这般任性的时候?
况且他做仙尊的时候也没人敢对他发小脾气。
罢了罢了,就当是小孩子胡闹吧。倘若她没有回宗门去,或许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
素心城繁荣安定,想必不会有事。
萧胤尘心想。
只是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他有点不适应。
顾清走了一路,也哭了一路,行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到城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巡逻的桃二十四,桃二十四见她不对,急忙叫住她。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爽朗地笑了起来。
她揽着顾清的肩膀走到一旁,道:“仙尊怎么可能明白女孩子的心思?天黑路远,山道不安全,你且与我们姐妹同住几日,再作打算。”
顾清刚想推辞,桃二十四又指了指一旁的茶馆,说:“我还要绕城巡逻一圈。你先在这里等我如何?我二十五妹最是聪慧。一定能帮到你!”
就这样,顾清被她推进茶馆,又嘱咐了老板好好招待。
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借来纸笔,写了封信:
江笠,见字如晤。仙尊不要我了,我大概会离开北斗宗。江湖道远,此去未卜,但愿一切吉祥。
想了想,又添上了四个字:无须挂念。
她写完,想寄给江笠,却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该去哪里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