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
楚珞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粗糙的沙砾给磨过一般, 疼得每呼吸一口都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
他咳嗽了两声,心想,反正即使他活着, 楚瑜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他折磨他, 就这样死了倒是也挺好的。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楚瑜居然会这么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如果说两年前的事他还能相信是旁人陷害,楚瑜也只是被别人蒙蔽利用。那时自己对他这个弟弟还尚且有一丝期待,那这次自己和宋盏这场无端的牢狱之灾, 就是让他彻底看清楚了自己这个弟弟的真面目。
楚瑜一直都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除自己而后快……这次恐怕也是他为了陷害自己布下的一个局,楚珞闭上眼, 重重地喘息着。
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抽离的时候, 楚珞却感觉到自己的脸被轻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种苦涩的液体被强行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药物呛进气管,楚珞忍不住偏过头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
他还没睁开眼睛, 却又被捏着脸强行灌进了一口苦的要命的药汁。
楚瑜见他分明已经醒了, 这才摆手让强行灌药的人停了手。可楚珞仍旧死死闭着眼睛, 连看都不看楚瑜一眼。
“你就这么想死?”楚瑜冷冷地看着他,这才对着旁边的宫人招了招手, 说:“拿过来。”
楚珞听到他的声音便忍不住身体一颤, 还以为他这是又想了什么新法子来折磨自己,却见楚瑜淡淡道:“你这个样子。过两天萧骋看到你, 恐怕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
“要知道,朕可从来没动过你半根手指头。朕可是亲自给你请过了太医, 你现在不吃不喝可没有人逼你。”
他昨天看自己的时候有多趾高气扬, 今天反倒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楚珞心中忍不住冷笑, 目光狠狠地瞪向楚瑜:“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你又装给谁看。”
一旁的宫人端着粥上前,可是还未靠近就被楚珞扬手一把掀翻了,温热的白粥洒在地板上,还冒着热气。
楚瑜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笑,悠悠地开口说道:“楚珞,你知道朕最恨你也最讨厌你什么吗?”
楚珞拧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楚瑜为什么恨他,他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
“朕最恨你这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可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但在父皇的眼里却总是比不上你。”楚瑜站在他面前,脸上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就像现在这样,一点事情就要死要活,怨天尤人。所以楚珞,除了出身比我好之外,你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楚珞被他这样劈头盖脸地羞辱了一番,脸色可谓是称得上青白交加,好久都说不出话。
半晌才怒道:“关你什么事?!我再如何不堪,也比你这种心狠手辣只会背地里使刀子的人要好多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楚珞喘息几口才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次的刺杀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的,你分明就是想置我于死地,现在又来我面前装模作样什么?”
“皇兄想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置皇兄于死地,只不过是实在看不得皇兄过得太舒服罢了。”楚珞唇角含笑,说道:“如果皇兄一直好好在内惩院呆着,我自然不会怎么样,可是偏偏你又要出来碍朕的眼。”
“可你现在留着我,无非是在想着好好地折磨我。再者就是你害怕我就这么死在牢里,到时你无法和朝中那些人交代。”楚珞冷冷地嘲讽道:“若非如此,你恐怕巴不得我死了。”
“还算是有点脑子。”楚瑜点了点头肯定道:“看来皇兄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不过你若是这样不吃不喝,真要是死了。旁人也只会认为你是畏罪自杀,朕可不会有什么不好交代的。”
旁边的宫人又送来一碗粥,这次楚瑜却是亲自接过了。
勺子抵在唇边,楚瑜垂下眼睛看他,眼睫的阴影落在鼻翼两侧,他说道:“朕虽然恨你,但皇兄若是真死了,朕在这世上可又少了一个亲人。”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潭,里面的情绪难以言描。楚珞望着一时竟然微微怔神,居然有些有些不理解楚瑜对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他只知道,现在这样对自己恶意不加掩饰的楚瑜,才是他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这些恶意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自认为从没有对自己这个弟弟做过什么,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因为父皇更加偏爱自己,他才这么讨厌憎恨自己吗?
可楚瑜的母妃与宫中侍卫苟合,犯了这样的大罪,作为他的儿子,楚瑜会被父皇迁怒也是……理所应当。
楚珞一时头脑混乱,没有防备之下,居然就这么被楚瑜撬开了牙齿,一口温热香甜的甜粥就这么被喂进了嘴里。
楚珞顿时感觉到一阵屈辱,他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就要偏过头吐出去,却听楚瑜幽幽地在他耳边开口道:“我突然想到宋盏了,这样吧,你要是一顿不吃,朕便让魏王也陪着皇兄饿一顿,如何?”
楚珞一愣,又骂道:“你无耻!”
但是不知道为何,底气却是比最开始少了许多。
楚瑜淡淡地点了头不置可否,只喂了他一口,又低头看了一眼眼眶死死瞪着自己的楚珞,便转手把粥碗递给了旁边的宫人,说:“你来喂他。”
那宫人担心楚珞又会发难,所以这次十分小心,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珞这次居然还算得上配合,一碗粥喝完,楚瑜这才让人把刚才的药重新端上来。
楚瑜看他喝完才终于说道:“皇兄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我可不想下次再来,皇兄还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楚珞忍不住捏紧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被褥,听着他这样满带嘲讽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哀求道:“不管你怎么恨我,能不能不要牵连其他人……你明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
“是吗,可朕却觉得,朕并不是很清楚。”
楚珞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喉咙一滞,眼睁睁看着楚瑜走出牢房,眼睫重重地抖动了一下,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了许多,几乎以前被他忽视过的那些画面都在一瞬间都涌入了脑海中。
楚瑜骂他懵懂无知,其实也是有一些道理的……譬如,他就从未想到过自己这个弟弟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这么憎恶自己,一直都当他天生肖母,是个坏种。
直到今天,听到楚瑜这番话,他才隐隐有所知觉。
毕竟他的母亲是父皇的发妻,更是当朝皇后,而他作为储君,地位尊贵。就算是父皇对他再如何偏宠,再如何对楚瑜不假辞色,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自己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难道又是他自己活该吗?楚珞头疼欲裂,他已经搞不明白楚瑜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
天色渐晚,萧骋等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萧嫣踩着台阶,由身边的宫人扶着从漆黑的甬道里走了出来。她身上压着一件纯白色的翻毛斗篷,一张脸短短几天就瘦削了不少,眼眶通红,楚楚可怜。
“人既看过了,便回去吧。”萧骋不忍心地别开了脸,开口道。
萧嫣犹豫了片刻,却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问道:“阿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都送她到这里了,都不愿意进去见一眼他的亲姐夫。
这些天她一直听着萧骋的话好好在家等着,她还以为按照萧骋对宋盏的了解和两人这么多年在战场上的情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可萧叔却说,说这些天萧骋一直都闭门谢客,和宋盏交好些的那些朝臣他更是一概不见,似乎……根本没有插手要管的意思。
想到刚才宋盏同自己说过的话,萧嫣终于开口问:“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萧骋听她这么问,负在身后的手收紧了,呵斥道:“阿姐,慎言!”
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萧骋又很快缓和了语气,他看着萧嫣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同我说过,这件事情一定会秉公办理。若是姐夫他没有做,内惩院的三司不会冤枉他。”
萧嫣听着他语气里的信誓旦旦,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骋,你真的相信吗?”
“哪里有这么多巧合,陛下一直都将阿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从来都想除之而后快。两年前那次有姑姑护着,他没能得逞。如今他位置坐稳了又故技重施……”
“这话是楚珞同你说的?”萧骋听她提起当年的事,冷笑一声道:“故技重施?”
这件事他一直都对楚瑜有愧,即使这次极有可能是楚瑜设局要用同样的法子治楚珞的罪……那也只是楚珞罪有应得,只是让他无法释怀的却是,为什么楚瑜这次要骗自己。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和楚珞之间的关系让楚瑜有所顾忌……这次如果楚瑜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可尽管如此,他仍然焦躁无比。因为自从这次回京以来,他便发现楚瑜对自己几乎处处防备。
萧骋压下心里的不安,继续说道:“当年陛下胸口中箭几乎当场丧命,几十个太医会诊,命悬一线。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如何能作假?”
尽管一直知道他向来同楚瑜感情好,到现在都因为当年楚瑜被刺杀的事情对楚珞有很深的成见,可现在见他如此生气,萧嫣还是怔了怔。
而更让她想不通的是,楚瑜的目的如此明显,就连自己这个不问朝政的人都能察觉一二,可萧骋却像是无知无觉,对楚瑜简直是深信不疑。
萧嫣眼神暗了暗,也不再同他争论当年的事。只是轻声说道:“阿骋,姐姐也不懂那么多朝堂上的事,只知道宋盏是我的夫君,也是朝儿的父亲……”
她说完这句话,抬起眼定定地看了萧骋片刻,才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信封:“这个是你姐夫让我交给你的,你愿意看便看,若不愿意,就当作姐姐没有给你罢。”
萧嫣说完这句话,身后的侍女为他带上斗篷的帽子,扶着她上了马车。
萧骋看着萧嫣的马车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才低目看了眼手中没有任何落款署名的信封,他将信封攥紧了,足足有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
足足有四五天,萧骋都没再进宫来。
楚瑜原本还奇怪,可从探子那里得知了他这些天私底下见的人干的事,楚瑜终于放心了。
觉得楚珞和宋盏这两个人真是很够意思,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他让这两个人吃牢饭,这两个人帮他送助攻。
不用说,这肯定是宋盏干的好事。楚珞那个恋爱脑整天在牢里要死要活,哪里有这么聪明的脑袋瓜知道要从萧骋这里下手自救呢?
很明显,到现在萧骋都没有插手这件事,无非是觉得时机还没到。毕竟这两个人还没定罪,没必要这么早就因为他们和自己撕破脸。二是以为他这件事主要意在楚珞,是在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不会真的拿无辜的宋盏怎么样,顶多是顺便出出气。
若说当年自己遇刺的事,宋盏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可萧骋一直对自己深信不疑,那么他即使手里有些蛛丝马迹也不敢就这么告状告到萧骋那里去。可如今不一样,这次他如此心急肯定在萧骋面前露出了不少马脚。
信任有了裂痕,这个时候他再在后面轻巧地一推,接下来一切都会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他做过的缺德事没多久就会被一件件挖出来。
毕竟比欺骗更让人忍受不了的,不是第二次欺骗,而是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楚瑜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奏折,几乎有一半都是在为宋盏和楚珞求情的,更不用说这些天戚太后还天天过来,不像其他人他还能随便打发了,这位应付得让他头疼……
也不知道萧骋那边进展到哪里了,楚瑜想既然他不来找自己,那自己肯定要寻个由头找他。毕竟上次见面他那个态度,按理说他肯定有所察觉,而萧骋这些天又故意躲着他,那自己现在肯定要去示好一番才更显虚伪。
……
“陛下,侯府内的人说侯爷今早上出去了一趟,到现在还未回。咱们要不要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