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手指一抖, 脸上的表情都因为痛苦多了几分狠意,他几乎是立刻冷硬地打断了楚瑜:“够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很清楚这些年楚瑜是如何对自己虚情假意。
那些画面只需他略一回想, 就能轻易品味出其中的利用和心机。
根本不需要楚瑜再亲口告诉他。
而楚瑜却仿佛从他的态度中找到了破绽,更是从他痛苦的表情中找到了一种极致的快感,让他可以忽略掉身体上的疼痛:“不, 朕偏要告诉你。”
“朕要把他们掰开了揉碎了,全都告诉你。”
气焰总是此消彼长,楚瑜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占据了上风。他现在变成了拿着匕首的那个人, 可以肆无忌惮地搅动着萧骋的心脏。
他唇角带着冰冷的微笑,盯着萧骋缓缓说道:“昭阳侯恐怕不知道。朕这些年对你装作深情款款, 一往情深的模样。其实除了觉得憋屈之外,更多的是觉得恶心……恶心到每次碰完你,朕恨不得沐浴三百遍才能洗去这种感觉。”
萧骋目光静静地看着楚瑜,淡色的瞳孔泛着冷光直到被他这话重重一蛰,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随即他才呼吸一抖道:“继续。”
见楚瑜并不继续下去,萧骋又微微一笑, 赤红的瞳孔幽深冷静:“陛下不是想说吗, 臣洗耳恭听。”
“说吧,臣今日倒是很有空。”
楚瑜见他这样的反应脸色微微一僵,愣了片刻之后反而有些意兴阑珊, 一双眼睛也冷看向了萧骋说道:“可朕懒得说了,滚吧。”
萧骋反而步步紧逼, 冷声说道:“陛下昨日不还说, 识时务为俊杰么?那么现在要做的, 应当是继续强忍着恶心对本侯和颜悦色一些才对。”
“怪不得这些年陛下对臣总是若即若离, 原来是碰臣觉得恶心。”萧骋走到榻边,眼中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然后目光一沉,弯身抬手落在了他的颊边,指尖划过了他冰凉的脸侧,低声问:“那这样恶心吗?”
楚瑜冷冷盯着他,嘴唇里吐出两个字:“恶心。”
萧骋面孔一窒,唇角却微勾,手指又流连着往下落在了他修长脆弱的脖颈处,察觉到那里温热的脉搏和细腻的触感,他又侧过头问:“那这里呢,会恶心吗?”
这次楚瑜没理他,只有眼里闪过不屑,似乎是在嘲笑道他只会做这些招数。
萧骋继续问: “那这样呢?”
楚瑜咬紧牙关,红色已经从脖颈蔓延到了耳根,他忍不住绷起身体,想要躲开萧骋的动作,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快又重重地倒了回去,苍白的脸上都蒸腾上了一层薄汗。
再抬起眼睛,里面有淡而茫然的雾气,可是在对上萧骋玩味的神情时,顿时被他这样犹如对待一个玩物的态度给激怒了,楚瑜面孔渐渐涨红,怒看着他道:“萧骋,朕要杀了你。”
“陛下已经这么做了,可惜的是臣命大没有死成。”萧骋收回手站起身:“刚才这些就当这些年从陛下这里收回的一点薄礼,毕竟臣好歹也为陛下守身如玉了这么些年……不过肖想了这么多年,现在真的这么做了,发现也是索然无味得很。”
楚瑜听了他一番话,几乎要咬碎牙齿,可他不想示弱,也只能强装着冷笑了一声来稳住自己的气势,但是嘴唇动了半晌居然也找不到话去反驳他。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论说什么这人好像都是一副刀戳不入,水泼不进的模样。
当时喜欢的时候甜言蜜语好听的话和不要钱一样,现在说绝情就绝情,也是比谁都决绝。
对比起来才更让人很快认清楚形势,楚瑜强忍下怒气:“真是伶牙俐齿,朕倒是不知昭阳侯你嘴皮子居然这么利索,朕说不过你……朕认输……认输了。”他闭了闭眼睛很快便平复了心情说道:“看在曾经的情意上,昭阳侯就不要和朕计较这些了,朕刚才头昏了不该那么说。”
他认错认得极快,反倒是让萧骋都有些愕然。
“臣怎么不知道陛下是这样的人?这般……没有骨气。”萧骋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似乎是极其恨他这副样子。
他以为按照楚瑜骄傲自负的脾性,刚才自己若是伤他三分,他必定也要用言语来回敬自己七分。
但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偃旗息鼓,像是已经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所以才这么快投降认输,及时止损。
但楚瑜得了他这样的评价,也只是微一弯唇,没再说些什么来反驳。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陡然一收,居然变得格外温顺了起来。
就在萧骋以为他还会再与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楚瑜轻笑了一声,盯着床脚的帐钩轻声说道:“朕饿了,劳驾昭阳侯为朕备膳。”
发现他果真这样和颜悦色对自己时自己心中反倒更不痛快。与刚才那样的剧痛不一样,是一种更为绵密的疼痛,让他说不上来,只觉得酸酸麻麻,但是他却又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萧骋捏了捏手掌,迈出门之前又看了他一眼,才扔下了一句:“等着。”
楚瑜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的养伤生活,得了萧骋“没有骨气”的一句评价,他当即摒弃了刚烈不屈的人设,怎么没骨气怎么来,日子反倒过得非常舒服。
而有四喜在,他每日的饮食和生活起居简直和做皇帝时没有什么分别,最关键的是不用批阅奏折。
萧骋更是不会来烦他,但是因为宋朝的事情,他偶尔还是会过来逼问他几句,可楚瑜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偏偏他态度也不是那么差,反而算得上温和,反倒把萧骋每每都气得不行。
不过慢慢萧骋也没了什么耐心,不光是他的行动被限制,就连四喜也不能出院门了。起初楚瑜是伤重几乎不能下床,可现在能下床了,也是只能在院内活动,渐渐还是有点无聊了。
“开春了,院子里暖和,奴婢扶陛下出去院子里转转吧,偏院外就是候府花园,花都开了,可好看了。”
楚瑜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晒晒太阳吃吃点心,倒是很舒服。他便任由四喜将他裹到严严实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的程度出了门。
果然是开春了,碧空如洗,院中的秃树都冒出了嫩芽,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楚瑜靠在躺椅上仰脸晒了会儿太阳,晃着晃着,旁边炉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太阳晒在脸上暖融融的,他觉得好舒服,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隐约中听到一阵有些吵闹的笑声,楚瑜眼睫动了动,便感觉那笑声又近了一些。
“阿珞少爷你们就不要为难奴婢了,赶紧把今日的药汤给喝了吧,今天的药还没换呢,等会儿让杜太医知道又要生气了。”
“不嘛不嘛,杏儿姐姐……这药太苦了,怀楹待会儿再喝好不好?莲儿姐姐说过今日回来会给怀楹带蜜饯的,待会儿喝待会儿喝嘛……”
少年清悦的声音穿进耳中,像在同长辈撒娇,可又生机勃勃,简直听了都让人高兴。
楚瑜忍不住睁开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透过镂空的雕花石墙,他能看到一袭青色衣衫的少年坐在了秋千上,明明伤还没好却任性地荡起了秋千,青色的衣衫仿佛带风,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日光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神采飞扬。
身后的年长一些的婢女虽然唠叨抱怨,还是乖乖地给他推起了秋千。
“哎呀……阿珞少爷你这样等会儿握不稳绳子会摔下来的,待会儿可别哭啊。”
“我才不会!”楚珞气愤,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反驳的话,憋着语气说道:“换药那么疼我都没有哭!”
那婢女笑了笑,手中用了点力气将他推得更高,说:“啊对对对对!我们阿珞少爷最勇敢了,还敢为了侯爷拿手去抓烧红的铁块呢,自然是不怕疼的!”
楚瑜看了一会儿,脸色沉下来,说:“大中午的就扰朕清静,四喜你去将那两个人带过来。”
四喜本来胸中也有怒气,听他这么说自然应是,对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听到了没?还不快去把花园中那两个肆意喧闹的两个贱奴贱奴带过来?”
很快,楚珞和他的婢女便被带到了偏院,只不过有侍卫眼色好,一见这情形不对,立马就要去叫人。
楚珞被带进来的时候,一见到楚瑜脸色就白了。这次他却很识时务,很快就跪下了说道:“陛下。”
楚瑜对他的态度还算比较满意,应当是被他上次那一番给吓怕了。
“皇兄似乎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楚瑜淡淡地看向他问:“皇兄以罪臣之身住在这里,可却过得这么开心,朕倒是觉得十分不寻常了。”
楚珞听他语气,被吓得一抖,也吞吞吐吐地道:“也不是很开心。”
“掌掴吧。”楚瑜往后靠在躺椅上,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旁边的婢女马上跪下来求情,楚瑜又淡淡道:“多求情一个字便多打一下,朕很不喜欢。”
四喜挽起了袖子,朝着楚珞的脸重重地掴了几下就气喘吁吁了。楚瑜听到他这样卖力,不禁为他以后的命运担忧起来,于是便眼也不抬地叫停了。
“算了……就到这里吧,让他跪着吧。”
楚瑜又在楚珞低低的啜泣声中,躺在摇椅里晃悠悠地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日光一阴,他皱了皱眉说道:“四喜?”
可等他睁开眼睛,看到挡在自己身前逆着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才愣了愣,说道:“原来是昭阳侯啊。”
萧骋看着他,还没有开口,便听楚瑜打了个哈欠道:“带走吧,人你带走吧。”
“朕罚完了。”
萧骋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窒在了喉咙里,可他莫名因为楚瑜这番话而生出了一些火气。
他想了想,问道:“为什么要罚他?”
楚瑜却笑了笑:“朕心情不好,看他觉得心烦。”
萧骋不理解他这样的逻辑,在他看来,只有昏君才会这么喜怒无常,把惩罚别人,看着别人痛苦当作乐趣。
他这些天将楚瑜困在这个院落里,他本来以为楚瑜会日日闹着让自己放他出去,可没想到他的态度居然异常地平和,除了那天之后,再也没同自己吵过一次。
甚至于自己屡次维护楚珞,他都没有再与自己红过脸一次,就像这次一样,很平静很妥协地就将人给放了。
与之前他趾高气昂拿朝儿威胁自己时完全不同,萧骋心中这么想,便问了:“怎么陛下这次不用朝儿来威胁臣了?”
楚瑜没有料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笑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况且有些话说多了就没什么分量了,朕现在能过得这么舒服,就是因为朕明白这一点。”
萧骋拧眉看他,半晌才又嗤了一声道:“你真是……没有半点骨气。”
楚瑜盯着他半晌,脸色也冷下来,可他却说道:“罢了罢了,朕回屋去了。”
萧骋看着他重新回了屋里,脸上压抑的怒气终于再也隐藏不住,抬手将刚才楚瑜躺着地方的茶盏点心都拂倒在地,这才抬脚大步走出了院中。
*
只不过这样养伤的日子没过多久,楚瑜便收到了来自秦霄的密函。信中提到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当时他遇刺一事是宋擎一人所为,与昭阳侯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楚瑜误会了昭阳侯,对方从未意图谋反,而在信中秦霄还委婉劝楚瑜早点和萧骋认错道歉再放了宋朝以示安抚。依照昭阳侯的忠心,说不定这事儿还能就此揭过。
四喜得知这一切后第一时间是欣喜不已,太好了,如若昭阳侯从未想过谋逆,那对于陛下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随即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四喜脸上的笑意又渐渐隐去了,他看着楚瑜,发现他脸色果真十分难看地跌坐在椅子上,他脸色苍白地盯着虚空的一点,似乎觉得有些荒谬,半晌才终于低低笑了一声。
“真是讽刺啊,原来朕真是……真是自作自受……”
四喜觉得不忍心,说道:“陛下……”
楚瑜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将手中的信纸攥紧了,说:“去请昭阳侯,就说朕……有话同他说。”
四喜点了点头。
萧骋随着四喜再次踏进偏院的时候,见楚瑜整个人坐在椅子里,目光怔怔的,整个人像是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甚至有些出神,仿佛魂不守舍的模样。
萧骋心一紧,走过去蹲下身低声问他:“陛下,你怎么样了?”
楚瑜听到他关切的声音,抬了抬眼睛,似乎回了点神,眼睛中也有了一点光亮,沙哑着声音道:“萧子川……是你来了?”
听他这么叫自己,萧骋一阵恍惚,可是很快便又回过神来,问:“不知陛下这么晚了找别臣过来可有什么要事?还是说,陛下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