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低头看了萧骋身上的伤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低声说道:“侯爷,奴婢来看您了。”
萧骋这才抬起眼,眼珠转动了一下,轻声问道:“是陛下让你过来的吗?”
四喜心中一痛,却仍然点了点头,说道:“是陛下让奴婢过来看侯爷的。”
萧骋琥珀色沉沉的眼珠颤抖一下,很快低下头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自尽,至于伤口我等会儿也会让人处理好的,我不会死的。”
四喜看着他这样忽然没由来地生气,问:“陛下生前侯爷有气,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侯爷还要如此糟蹋身体和陛下这般置气吗?”
萧骋手中动作不停,摇了摇头哑声说道:“不,我早就不生气了。”
“只是他这么恨我,我这样他看着应该解气一些才,如果有一天他解气了,我再去找他,他应当就愿意见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居然格外的认真惶恐,四喜听得心中一颤,叹了口气却问道:“陛下怎么会不愿意见侯爷,侯爷什么时候进宫,陛下难道有不许的吗?”
萧骋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拧了拧眉:“我知道他是不想见我。”
那天在御花园中,他那样温言顺着他,就是想让自己早些走。
他厌恶自己,恶心自己,他连见一见他都不愿意。
四喜喉咙一哽,说道:“不,陛下只是表面上如此,其实他心里盼不得侯爷早些来,可是侯爷只来了一次,还是为别人的事,陛下怎么会不生气呢?”
萧骋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中有几丝茫然和无措,问:“他是想让我进宫的吗……”
四喜想到那一个月里陛下的放浪形骸,心中痛意又加深了几分,对萧骋说的话中难免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怨恨:“侯爷当时为那贱人求恩典时,难道没想过陛下有多心寒吗?”
“陛下当时误会侯爷与宋擎那贼人勾结要他性命,重伤之下才说了气话,侯爷不光不体会陛下处境艰难,还次次用言语激他,将这些气话放在心里当了真。后来陛下三番两次有意同侯爷道歉,可侯爷却处处维护楚珞那个贱人来伤陛下的心……”
“侯爷可知道,陛下这辈子最大的心结便是废太子。侯爷明明知道却偏偏要如此……烙刑那次侯爷以身维护那贱人,你们二人一副情深意笃的模样倒衬得陛下像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后来出府那日,陛下原本是有心让步和好才许的恩典,谁知侯爷倒是真是丝毫不吝啬,转身就为废太子求情,陛下如何再想你们二人,无非是那一次废太子的以身相护让侯爷动了恻隐之心……想让陛下赦免废太子的戴罪之身,你们二人好继续……好继续……”
说到这里,四喜已经再说不下去了,他看着萧骋,颤抖着嘴唇哽咽道:“废太子从小到大有那么多人回护宠爱,先皇先后魏王郡主太后……实在太多太多了数不胜数,可陛下以为只有侯爷这一颗心是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样输得彻彻底底。”
“侯爷可知奴婢看着那日你们一齐跪在院中向陛下谢恩时。奴婢的心都要生生碎了,侯爷说得对,陛下怎么会不恨侯爷你呢。”
“他比恨废太子还要恨你,他恨你是萧家人,恨萧皇后是你的亲姑姑,恨自己生来就要比废太子低一等,恨自己不能堂堂正正地如废太子一般相爱便爱想恨便恨,恨侯爷你对他太好又对他太狠,恨不能懂他气话下的一颗真心,恨侯爷你不去找他……恨侯爷你最后一面见他都是为了楚珞那个贱人!恨侯爷你到死都不原谅他!”
四喜浑身颤抖,说完这些以后忍不住伏地痛哭:“陛下啊……”
萧骋愣愣地盯着四喜,他的耳朵中有什么尖啸着,只剩下他刚才的声音与楚瑜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交织回荡在耳边。
——萧子川,他连朕最重要的东西都要抢走。
——从今以后臣不会让他们从陛下这里抢走任何东西。
脑海中有滚烫的岩浆翻滚,无数零碎的画面交织,楚瑜明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可他被自己软禁在府里,带着恨意又带着无限的悲凉,亲口说恨他,但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那天他在院中弯身扶起自己时,他是在笑着的,可再次见面时又欲言又止连看他都不敢。
他在做什么?
他做了什么?
萧骋抬起眼,茫然地朝着周围看去,只有遮天蔽日的一棵树。
阳光从树的缝隙中洒下来,树叶摇晃中,浮光碎了满地。他却又听见了楚瑜在哭。
哭着问自己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他说是的,不喜欢了。
他闭上眼,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可他睁开眼,那个人也彻底找不到了!
他走了。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梦里都见不到了,以后都见不到了!
萧骋又转头看向四喜,对方抬起泪眼朦胧的一双眼,怔怔地看向了自己。
他做得很好啊,他恨楚瑜利用,他便用同样的方法逼迫楚瑜妥协,颁布赦免楚珞的旨意。他有多恨楚瑜对他不屑一顾,他便以同样的态度回敬,还能做到比他还要冷漠。
甚至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他都不忘用最冷漠最不屑一顾的态度去反击。
他将楚瑜伤人的话全都当了真,楚瑜也必定同他一样,将他的话句句放在了心上。
这样不是很好吗?
世间还有人比他这样的报复来得更痛快淋漓吗?没有了,再不会有了。
萧骋手一松,手中的木雕滚在了面前草地上,他低下头看过去,发现他有很多个小木雕。
可是楚瑜送给他的那个呢,没了。
已经彻底没了。
——不愧是我大楚的常胜将军,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好!
火,熊熊大火将他吞噬,彻底吞噬直到烧成灰烬。
是他亲手扔进去的。
萧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冲进了偏院,他看了一眼那还燃着的炉子,扑过去徒手去翻那木炭,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又跑着去下一间屋子,看到炉子便去翻,可是除了黑乎乎的煤炭和灰烬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火光中,楚瑜那张映在火光中嘲讽的脸变了,他哭着看自己问:“真要烧了吗?萧子川?”
萧骋着急回道:“怎么会,我才舍不得,我只是在和你赌气啊,你别当真。”
可有一个冷漠的声音比他更快,掷地有声。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