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迟潇听了谢羲这番话, 又不由得拿起信反复看了一遍，也才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来。

静岩留下来的这唯一一封信，似乎没有多余提到谢羲，如果真的像他们想的那样, 那不管怎么样, 都应该有几句话留给自己的爱人？

反倒是, 对一直折磨苛待的江越满心愧疚, 更说最大的遗憾是不能补偿他。

她记得当初静岩被江越折磨到胃出血的时候, 自己曾经问过他，要不要把他送回谢羲身边。

可是那时, 静岩却沉默了……明明他可以像自己和她哥任意一个人求助，但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之前他们见江越被谢羲伤成那样，可静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还以为，静岩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在意老大，一直以来都只是欺骗他们。

所以他和他哥也憎恨过这个人的欺骗, 觉得静岩连他们都不惜利用了。

可是, 难道不是这样吗？

如果静岩和谢羲之间，其实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是他们那时收到的消息难道是假的吗？他们一离开，静岩就和谢羲住在了一起，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此后对他们更是半点解释都没有。

但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会这么愧疚？

“谢羲，你说清楚一点, 你是说我们离开后静岩根本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后面的话迟潇却说不出来。

而谢羲看向她这样犹疑的神色, 心中一痛, 说：“你以为他会怎么样，在你们心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见风使舵，虚情假意，利用完你们就一脚踹开，是吗？”

迟潇被他质问得脸色一白，可是很明显不是……如果是的话，他信中又何必要这么写。

他们刻意在这段时间不去提起这些事情，虽说是不愿意让他难过，可是不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听他的解释吗？

因为他们心中也已经默认了，可他们越是不提越是装作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不是会更加让静岩心中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

所以才会在信里把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可是明明他们都知道，在他们离开B市的时候，静岩可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啊。

那个时候他身体虚弱，连床都下不了，他们又要他怎么做才是对的……

就算最后被老大折磨成那样，而且他都没有想过去找谢羲，如果只是因为心里愧疚。可在得知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的时候，到这种程度应该也已经够了，而且最开始被带回来的时候，他明明只要挣扎求助他们，他就可以离开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离开。

迟潇想到这里，看向了江越，又想到了静岩最后一面连谢羲都不去见，偏偏要去见他。

如果说他还有疑惑，可是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越也猛地抬起眼看向谢羲，灵魂简直被撕裂一般剧痛，身体却因为这剧痛而向后退了一步，而他的灵魂却仿佛随着谢羲的话坠向了另外一个黑暗死寂的深渊，这些话仍然如同岩浆一样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可能的，他心里怎么会喜欢自己。

江越近乎麻木冷漠地强迫自己这么去想，可是那些他刻意想要躲避遗忘的记忆，却一丝不差的全部重新浮现出来，痛苦的，残忍的，全都一起浮现强硬地占据他的脑海中。

让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躲避。

既然他知道这里是末世，也明白他根本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为什么却总以他做不到的事情去嘲讽他，为什么嘲讽他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要花别人的钱。

难道自己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明明他很在意，所以才会想要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明明身体不允许，也像别人一样去吃苦去接任务。

但是自己全当没有看到，再次见到他却总是拿这些话反反复复地侮辱他，糟蹋他。甚至连刚做完手术的人不能吃干巴巴的面包到他的嘴里也成了罪过。

不顾他的意愿，故意把他和那种出卖身体的人相提并论，自己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些话，他才会到这种时候都这么想，觉得亏欠了自己。

迟涉说得对，即使他有再多的不对和欺骗，哪些日子的折磨也都够了，为什么在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肯原谅他，连点好脸色都不肯给。

江越宁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否则如果不是的话，那他的所谓报复又有多可笑。

也不敢去想他在给自己送药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在自己对他说不想再见到他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明明自己这么对他，他却仍然觉得亏欠自己，仍然期待着自己去看他？仍然担心自己的伤口，可他却连他这点心意都要糟蹋。

口里涌上浓烈的血腥味，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江越咬紧牙关到额间的青筋都根根凸起，他踉跄着走到了楚瑜的身边。

喉间的腥意却越来越浓，他看着床上躺着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脸上的表情扭曲到近乎癫狂，他甚至笑了笑，胸膛都震动起来。

死了，这个人是他亲手逼死的！

江越，你满意了？

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吗，那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了吗？他当真了，他如你所愿了，你终于该满意了？

他笑着笑着渐渐看着墙瘫坐在地，忽然他拧了拧眉，低下头一口咬掉了手腕处的血肉，顿时手上鲜血淋漓，他眼中一片赤红混沌，又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谢羲走进来看着江越癫狂狼狈的模样，冷冷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越抬起眼看向谢羲，他靠墙坐了许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而苏钦看到他这种自残的模样，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拿来药和绷带替他包扎上了，说：“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的确让他伤心让他难过，但我以为他这样选择绝对不是和你赌气，也不是故意想让你愧疚。”

“这些应该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的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末世来临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的命居然是这么不值钱有脆弱的一样东西。

谢羲说的有一句话没错，江越他真的没有真正体会过末世的残酷，没有体会过一口水一口饭就能活生生逼死一个人，才会在被欺骗时将那个人想得太好，在真相揭露的时候将那个人看得太坏。

江越太极端了……所以无法理解那个人的痛苦和挣扎，才会以自己对待感情的标准去对待一个早已经经历过末世最残酷丑陋一面的那个人。

很多人性里美好的东西，在末世到来的这一刻似乎就被摧毁了，而保留下来的都只有丑恶和不堪的一面。

可这并不代表那些美好和珍贵的东西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或许那些东西只是被掩盖了，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说的话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他的心里，还保留了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否则他不会如此愧疚，更不会如此挣扎，更不会写下这封信。

他应当理所当然才对，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为了活着有什么错。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想让他好受一些，就不要再这么伤害自己了。”

……

江越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在自己的住处了，而那个人留给他的封信却被好好地放在了他的枕边，旁边还有一箱被收拾得好好的遗物。

知道那是属于谁的东西，江越喉咙一动，剧痛再次从五脏六腑传来，却还是忍不住将那封信拿在了手里。

谢羲坐在一旁，见他醒了，才转过头问：“清醒了？”

江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在这里，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将这封信给了自己，他应该杀了自己才对。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想法，谢羲说：“我不会杀你，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不过如果你自己想寻死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江越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为什么……把这些给我？”

谢羲心中剧痛，唇角有苦涩有不忍，说：“倒不是我要给你。”

“是我觉有一些话我不说的话，你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恨，还会在想着一死能够解脱。”

谢羲走过去从箱子的那堆衣服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了江越。

“这是什么，应当没有人比你这个基地的首领更清楚了。”

江越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上面还有那个人的名字。

“你的一句话就让他不惜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江越你还以为他对你没有感情吗？”

江越几乎是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这是当时那个人离开自己后……当时自己一直跟着他，自然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当真，只顾着吃他和谢羲的醋，只顾着怪他欺骗了自己。

现在看来，恐怕他当时他就这么想到有这么一天，知道自己心里会怎么想他，所以才会想到用这种方法去证明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你去了C市，他高烧的两天两夜，整晚嘴里念的都是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做错了，我以为自己是将他从你手里解救出来，没想到反倒会让他这么痛苦。可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这样会让我痛苦，又重新开始强颜欢笑起来……可是他的病情却恶化的更快。”

“但直到你将他重新带走……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你对他做了些什么，可是我再见到他时，他却是在配合治疗。”

谢羲眼中有强烈的内疚和后悔：“我倒宁愿他从头到尾是欺骗你利用你，这样多好……甚至自欺欺人地以为再不济也只是愧疚和不忍居多。”

可电光火石间，江越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起身用力地拉开抽屉，翻出了那些被他扔进抽屉里的药。

东西很少，只有一盒药膏和一卷绷带还有十几个创可贴，拿来送人简直到了寒酸的地步。

太寒酸了……

谢羲看他翻出的那些东西，眼眶却瞬间红了，他的岩岩真是太傻了，怎么可以这么傻。

江越对上他的目光，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捏着手中那张卡片冲出了房间，他简直像是发了疯一般冲到了任务管理处，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直接上了二楼，走到窗口颤抖着手指将卡片塞给了工作人员，声音嘶哑地说：“我来领积分。”

工作人员也不认识他是谁，只看这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也不多说话惹他，接过卡片觉得有点眼熟，于是对着账本查了一遍。发现前两天才刚领过，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说：“领过了。”

“前两天刚领的，就那点积分……还值得来跑两三趟？”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江越目光哀求，嘴唇颤抖，额间的青筋绷到凸起，眼神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

工作人员看了这样，只能翻开账本签名页给他看了看，说：“有签字的，别想着赖账。”

上面的字迹清秀认真，落款的日期正是两天前。

江越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神魂俱碎。

他做了什么？

——你这些天都没有去看我，是不是……太忙了。

——这次买药又是用的谁的钱？谢羲的？不错……总有男人愿意为你花钱，也是本事。

他居然是这么说的，江越只觉得灵魂都被那些画面和声音灼痛，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那个人把自己每一句骂他的话当了真，所以给他买药的钱全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就连他最后这点最干净最纯粹的心意，都被他肆意贬低，被他不屑一顾地丢进了垃圾桶，他懂什么？

江越你究竟做了什么？岩岩……岩岩，怎么可以那么傻！竟然把他这个混账的话当了真，他难道不知道江越这个混账根本配不上吗？

可江越你怎么偏偏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说过想让你去看他，他那样性格的人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可是他不光不明白，甚至还将他的真心踩在了脚底。

他忍不住回想起那天那个人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到这里来取出这些积分，又是怎么样的心情返回医疗站给他精打细算买下这些药，再送到他的面前。

现在的他无法替那时的他悔恨痛苦，他只能一遍遍回看着混账的江越将那个人的真心随意地丢进垃圾桶，然后再次把他骂走，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时，那个人却只是问他。

你不擦药吗？

他记忆里，那个人的表情平静到似乎并不觉得他有多过分，可江越到现在回想起来，却忍不住去想他当时有多难过。

那个人将自己力所能及能做的都做了，一颗真心费劲心思修饰，似乎生怕他不愿意接受地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可他不光不接受，却扔了，说不干净。

你真是好清高啊江越，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又有什么脸在这里后悔呢？

……

医疗站里，江越拿到了收据单。

那天，那个人给他买的那些药，全都对上了，他闭了闭眼睛。

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荒唐到可恨，谢羲说的没错，他连死都没有资格。

苏钦从走廊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江越，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带着他走到了自己一间病房的门口。

“静岩有些话拖我告诉你……你在这里等着。”

江越点了点头。

苏钦进了病房，给躺在床上的病人做完了检查完，对旁边的姑娘说：“最近恢复得不错，明天可以开始做复健了。”

长相清秀的姑娘感激地笑了笑，但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红了眼眶。

“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再感谢俞先生了。”

床上的男子也说道：“如果不是俞先生的的话，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江越听到他提起那个人，眼眸终于动了动。

苏钦却叹了口气，说道：“但是看到你们能够康复，好好地活着，他应该会很开心。”

小姑娘点头，又抬手擦了擦脸上控制不住落下的泪水，哽咽着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一定不会辜负他的好意，苏医生你放心吧。”

苏钦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表情格外沉默的江越。

“他在信中已经说过了，只不过你可能没放在心上。”

江越抬起眼看向苏钦，如枯井一般的眼眸动了动，又轻轻垂下，最终什么话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一连一个月，迟潇都没有再见到江越和，他像是从基地里消失了，谁都没有听说过有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