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楚瑜这一番话说完, 偏偏他还用一种包容而脆弱,圣父光辉照耀人间的目光看向了贺宴。
只要是个正常人,在乎他心疼他的正常人, 都会因为他这一番话而生气。
贺宴自然不用说, 他脾气虽然算不上特别坏,也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性格。可是即使如此也经得起他这么挑唆, 如果是别人这么这样说他可能只会骂一句傻*, 然后一个眼神也不会分给这样的人。
他欣赏的从来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人总要主动捍卫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不择手段也行。可现在那个人不是别人, 而是楚瑜, 他只是一个脆弱单纯的Omega。
他连喜欢人都是默默的,委屈也都是自己咽。像他爸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渣Alpha难道不应该把他和裴清那个插足感情的小三一起曝光, 然后让他们两个接受所有人民的唾骂?
当然, 这种可以算得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旦这么做楚瑜的私生活和感情也会被无数人议论不止, 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接受所有人的同情。
短短时间内, 贺宴的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 只有神色看起来十分的阴沉可怕。
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有些过于长了, 楚瑜知道他在琢磨着什么, 无非是些缺德的想法。他微微倾身,装作不解地凑到贺宴面前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小宴。”
贺宴这才抬起眼看向楚瑜, 他定定地盯着楚瑜看了很久, 才语气复杂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偏过头, 声音微微沙哑地说了句:“傻子。”
楚瑜听得清清楚楚,随即一哂,想什么呢,现在被玩得团团转的可是你啊,小伙子。
他心中这么想,可是看着贺宴像是有些意外,过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才说:“难道这样不好吗,你不是之前也说我是在犯贱吗,现在我听你的话,不犯贱了难道不好吗?”
楚瑜的视线对上贺宴的眼睛,静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贺宴心脏顿时猛地跳了一下,足足有几秒钟,似乎才将楚瑜话里的意思消化,他喉咙滚动艰难地问:“什么?”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攫住了楚瑜,他脸上的轮廓和线条原本就极其分明深刻,只有一双眼睛弧度柔和一些中和了他过于不近人情的气质,此时眼神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眉峰紧紧拧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现在很生气。
虽然楚瑜知道他并没有,但是此时此刻拿捏的态度还是得有的,于是他看着这样贺宴却摇摇头闭嘴了。
贺宴一点好性子在楚瑜面前都快被磨没了,他急得恨不得拎起楚瑜把他倒着晃一晃,想知道他脑袋里究竟在装着什么,刚才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现在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很显然,这样因为心上人一句似乎别有含义的话就自乱阵脚的行为是毛头小子才会有的行为,经验告诉贺宴,自己不能这么不值钱。
况且,现在楚瑜还是处于上一段感情的创伤中,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尽管说起来不地道,但是徐徐图之趁虚而入或许才是最好的做法。
贺宴忍住追问到底的欲望,尽管他心里已经抓心挠肺了。
但他却看着楚瑜,语气认真地说:“人如果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感情,那这个世界上也就没那么多让人伤心动骨,爱得死去又活来的爱情故事了。你忠于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心,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错的只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并不值得你喜欢而已。”
贺宴微微一笑,问:“你如果这么想,那么你觉得像我天天追着你,围着你转,关心你,难道也是在犯贱吗?”
楚瑜看着神色严肃的贺宴,眨了眨眼睛,听着他一番话把自己老爸贴了个“不值得喜欢”的标签,同时还不忘推销自己,不免有些想笑。
正常情况下,如果真是受了情伤的楚瑜,此时此刻听到他这样一番话,一方面会感动于他的关心,一方面也会对他的心情极其有代入感。毕竟两个人都是爱而不得,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于是他也自然装作很感动很不忍心,却又明显被他的话动摇到的模样,只是他仍然沉默。
贺宴心知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也顺势见好就收,毕竟他说这番话也不是专门来增加楚瑜的心理压力,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就默契地没有再谈起这个话题,气氛算得伤不错,直到贺宴打开了所谓的大补汤。
楚瑜目光疑惑地看向了被熬得乌漆嘛黑的药汤,有点怀疑这难道是贺宴自己做的,否则卖相怎么能这么差。
贺宴解释说:“这个我问过医生了,可以喝。”
小产后的Omega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尤其楚瑜还有哮喘,身体素质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差很多。贺宴想到这里,眼神中的担忧又浓了几分,看着楚瑜说道:“可能味道没那么好,但总归对身体好不是吗?”
楚瑜看着这碗汤,放在一旁的手机却亮了。他瞥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了贺宴,沉默了片刻后,才忽然开口说:“小宴,你应该知道了医生说的话,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Omega,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Omega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他们处在这个生育率逐年下降的社会,Omega稀缺的生育能力使得他们自然而然享受全社会优待,拥有一切便利和福利,被优质的Alpha追捧呵护,都是基于这一点。
他虽然是个Omega,却又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Omega,这真的是十分矛盾,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Omega。
还不如娶一个Beta,起码Beta身体素质好,没有麻烦的易感期,安全又可靠,而且一般来说,Beta的赚钱能力也要比身娇体弱的Omega要好很多。
而这些,对一个家庭的结合来说,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条件。
“所以,不出意外,我大概也许孤独终老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
贺宴听完后心脏一疼,几乎下意识要反驳他的话,想说自己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终老。
不能生育,没有孩子又怎么样,非得要孩子吗?如果真的喜欢,他们也可以领养。
可是这些话,轻飘飘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拿什么来证明?
说出来只让楚瑜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承诺都敢瞎许。
可楚瑜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仿佛释然一般地笑了笑,说:“小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你现在才二十二岁,按照你的条件,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去寻找,去遇到一个温优秀Omega。到时候呢,你们会生一个很可爱的宝宝,到时候他会开口叫你爸爸,然后你可以看着他长大,那才是真正的幸福。爱情算什么呢,只不过是头昏脑胀,伤人伤己的东西罢了。”
他的目光中的向往深深灼痛了贺宴的心脏,他想,如果没有意外,楚瑜离这样的生活其实会很近。
即使贺名章不爱他,但是总有一天,他能走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伤心伤透了以后,最起码他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现在,他描述的生活,似乎再也不能了。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爸妈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早早就走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所以这两年越来越想要有个家。我马上就快三十了,对你爸爸感情最炙热最疯狂的那几年,现在想想都有点像做梦,也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你爸爸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会喜欢上他一点都不奇怪。在他身边三年,我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有些事做的,说得难听些,或许有些不择手段,你爸爸他厌恶我再正常不过,可现在看,我以为是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楚瑜自嘲地一笑,说:“不要等力气都用光了,才发现惦记上了不该惦记的人,这样太痛苦了……小宴,你说的很对,别在不合适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楚瑜的表情认真地看向了贺宴,语气却格外的清晰:“我也是。”
贺宴从没听过他说这些,他也从没想过楚瑜为什么非得喜欢他爸,又那么执着。现在想想,或许有些理解。
他在贺氏三年,从一个小职员努力做到了副总的职位,其中付出的心酸和努力自然不必说,他爸撇开对楚瑜的态度,在工作上的能力,还有对员工的态度大概是无可挑剔的。而对楚瑜来说,他大概就像是灯塔一样的存在。楚瑜那时缺少的关心,贺名章给了,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他还真信了,宿主大人。父母真的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早早没了吗?】
【谁记得呢,大概就是五六七□□十岁吧。】楚瑜不在意地说。
楚瑜一番话卖惨效果杠杠的,把能说会道的贺宴都给弄沉默了。
哪怕贺名章对他忍无可忍,把真相告诉了贺宴他也不怕,他哪怕不择手段也是有苦衷的!
他只是一个父母早亡,想有个家的小可怜,他有什么错!
正这么想着,病房的门却被敲响了,几秒后,门被推开了。楚瑜刚才收到信息,掐着点说的一番话,也不知道贺名章听进去了多少。
楚瑜看向他,发现贺名章比起以往精神明显不是很好,眼下都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毕竟不是贺宴这种小伙子了,熬个夜可能得缓好几天。
楚瑜心想,可是看着贺名章西装笔挺,看起来仍旧风雅沉稳一丝不苟的模样,便觉得作者对他的偏爱实在有些过多了。
也是主角受的金大腿啊,人气说不定比一向对主角受不假辞色,虐身虐心的主角攻要高很多。
心也也要硬很多。
他想的没错,贺名章正是因为知道了他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所以对他一直都是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种游离又高高在上的态度,更何况他的人生阅历和经验在那里。
这样的人,要打破他的心理防线真的太难了。
快共事了三年,又是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的人,楚瑜对于贺名章的性格他想还是比较了解的,只能说他这个愚蠢的人设,干的这些愚蠢的事。真是自以为是,简直就是送人头。
当然,楚瑜送人头送得很开心,他巴不得贺名章不顾忌他的脸面,早点揭穿他所有的谎言,然后欣赏他精湛到炉火纯青的表演。
自己一定能让他大快人心。
然而现在,贺名章这副样子,只能遗憾地说明还是相信了他,真以为自己老来得的子就这么没了。
楚瑜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移开了眼睛,说:“小宴。你先回去吧,我和贺总还有事情需要解决。”
贺宴看了一眼两人,想起楚瑜刚才说的话,捏了捏拳头,决定相信楚瑜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
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贺名章走到床边坐下,看向明显比昨天自己见到他时状态好了很多,微微放了点心,他沉默了片刻以后,才开口道:“你刚才和小宴说的那些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楚瑜意外于他的直接,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很快镇定下来,说:“什么意思?”
贺名章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些踯躅的意味,半晌才苦笑着开口,说:“乔瑜,你的话我从来只能信三分。包括刚才,你和小宴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说给我听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便看着楚瑜说:“毕竟你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骗我,不是吗?”
楚瑜脸色一变,心中却狂喜。
贺名章却不想把话说得太满,逼得太紧,此时此刻也并没有质问他的意思,只是低声问:“不如你想要做什么,你自己全都告诉我,怎么样?”
昨天早上楚瑜才突然说要离开,下午他又接到医院的消息,那时候面对绝望哭泣的楚瑜自己的确慌了神,可是等冷静下来。
等到联系起一切,从自己将温融揭穿他的事按下来开始,楚瑜突然变化的态度,贺宴大额的不明方向转款,还有昨天早上发生的一切,甚至今天楚瑜迫不及待的步步紧逼,楚瑜几乎是立刻约了律师过来和他谈股份和解除婚约的事情,这以退为进的招数,简直太过明显,也很拙劣,他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性格,身份大都不同,可抱着的目的大差不差。
说来也好笑,楚瑜并不是其中最聪明的一个,却是最执着的一个。
一个个谎言拙劣到一戳就破,但却一个累积一个,一个比一个离谱。楚瑜他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前科累累,却仍然这样锲而不舍,真的让贺名章无可奈何,也觉得异常疲惫。
他是怎么有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怀疑的。
可他现在只是不知道,楚瑜是狠心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还是说,就连这个也是骗他的。
他也说不清,是哪一种更让他觉得愤怒。
他已经让人将楚瑜的血液样本拿去专门的鉴定机构检验,没多久,他就可以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