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快亮了, 笼罩在村子里的白雾逐渐散去，露出了安静伫立在村里的房屋。

    而在晨光和雾气消散的交替间，澄净的气息涤荡着周遭的一切污秽, 这让江灵鱼在一瞬间看到了“真实”，她的眼睛微微瞪大, 脑袋里的一些疑惑顿时豁然开朗了。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

    “姑娘！”

    春柳和夏风从村子里跑出来, 走到近前, 春柳快速的说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里的那些婴灵全都撤退了, 还有那些白雾，也都散了。”

    夏风的注意力则是被地上昏死的沈炽吸引过去, 她凑近看了看，有些不爽的道：“姑娘您怎么遇上这个人了？”

    江灵鱼瞥了一眼，道：“出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了……”

    她看了一眼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色，道：“天快亮了，你们两把他扶着，我们先回去吧。”

    春柳和夏风相视一眼, 夏风十分嫌弃的踢了踢地上的人, 见他没反应，才在春柳不赞同的目光中，和她一起将人扶了起来, 慢慢的往村里走。

    路过有一家的时候，只见这家院门大开, 年迈的老妇人就躺在距离大门不过咫尺的位置。

    她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 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青白灰败, 右手正努力的朝着大门伸出，指尖绷紧, 就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碰触到大门的位置。

    她脸上还维持着死亡之时的表情——惊惶、恐惧，却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狂喜。

    看起来，像是在即将从院子里往外逃跑出去的时候，被突然给杀死的，所以表情才带着几分即将逃出生天的狂喜。

    江灵鱼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对方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小的牙齿印，这些齿印伤口祟然很小，但是却很深，深可见骨，偶尔能看见被暴力撕咬下来的一块块血肉。

    而她的致命伤……

    是在腹部。

    从身下蔓延开来的一大滩血迹渗透地面，将地面染得通红，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被那些婴灵给杀死的吗？”夏风喃喃。

    江灵鱼看了一眼，道：“看起来大概是这样。”

    她们继续往前走，一路走过来，除了刚刚遇到的那个死者，村里倒是没有再出现其他的死者，这倒是超出了江灵鱼的预料。

    环顾四周，她轻声道：“真安静啊……”

    是啊，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风声都没有，只能听见她们脚踩在地面的脚步声，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了。

    在这样诡异的寂静中，江灵鱼他们顺利的回到卢梅家——那些婴灵应该已经全部离开了。

    春柳她们将昏死过去的沈炽给丢在了她们房间的床上，动作十分敷衍了，三人没有进屋，只是站在外边，看着天边第一缕阳光刺破早晨的雾气，肆意的洒在整个村子里。

    “嘎吱——”

    不知道是哪家的门被人打开了，这就像是一个开关，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村子立刻开始喧嚣起来。

    江灵鱼她们楼下，旁边主屋的大门被人打开，卢梅的公婆从屋里走出来，两人脚步颤抖，走起来颤颤巍巍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们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摔倒了。

    “……你们早啊，这么早就起来了啊。”两位老人好江灵鱼她们打招呼。

    江灵鱼眉眼弯弯的，举起右手，像是招财猫那样晃了晃，道：“早上好啊，您二老起得可真早。”

    卢梅她婆婆呵呵笑了笑，道：“人年纪大了，觉少……倒是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啊，难道是被吵到了吗？”

    江灵鱼摸了摸脸，语气似真似假的抱怨道：“昨晚半夜的时候，外边不知道是谁，好像一直在敲门，我就被吵醒了，后边就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醒了。”

    “我们也听到了。”春柳和夏风附和。

    江灵鱼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敲门，大半夜的，吓人得很，跟闹鬼似的，我都被吓到了。”

    嘴上说着吓人得很，但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轻快得很，又继续说：“不过卢梅姐说过，晚上要是听到动静，千万不要出来，所以就算听到声音了，我们也没出来。”

    “您老听到了吗？”她问卢梅婆婆。

    卢梅婆婆脸颊抽动了一下，道：“好像是听到了一点声音，不过我也没太在意。”

    卢梅和丈夫也起来了，两人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卢梅婆婆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极为的可怕，卢梅看见了，身体僵硬了一瞬，唇瓣几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方才抿唇低下头去。

    她进屋去做早饭，她婆婆则是和江灵鱼她们说着话。

    “你们今天就要离开了吗？”她问，眼里闪烁着有些奇异的光芒，道：“其实也可以留在我们村里多玩几天，最近山上的李子、桃子有些都熟了，还可以上山摘果子吃。”

    江灵鱼道：“那太打扰你们了，我们还是离开吧。”

    “不打扰！”卢梅婆婆不假思索的开口，态度甚至显得有些格外的热切，她说：“我们家就三口人，也冷清得很，你们要是愿意留下来多玩几天，倒是能让家里热闹一些。”

    江灵鱼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道：“这事，再说吧，我们再想想。”

    卢梅婆婆点头，道：“是这个理……”

    但是嘴里却忍不住一直念叨着他们村有多好，想要努力说服江灵鱼他们留下来玩，甚至还让自己儿媳妇将家里的腊肉割点下来炒。

    江灵鱼她们倒是没有要吃饭的意思，道：“你们先吃，我们先去村里逛一逛。”

    丢下这个借口，三人便离开了卢梅她家，不过在离开之前，江灵鱼去厨房跟卢梅打了声招呼，顺便将她们有“朋友”在楼上休息的事情也说了。

    “……是早上赶过来的朋友，听我们说你们这里风景不错，也想过来散散心。因为太早了，你们都没起来，我们就自作主张，让他先在屋里休息了。”她的表情有些抱歉。

    卢梅有些不在状态的随口应了一句：“……没关系的。”

    她看了看江灵鱼，问：“你们不是说今天离开吗？”

    像是没看见卢梅欲言又止的表情，江灵鱼笑道：“胡奶奶说让我们留下来多玩几天，我们这次出来本来也想散散心，就打算在这里多留几天！”

    卢梅的丈夫姓胡，因而她的婆婆称“胡奶奶”。

    卢梅再次欲言又止，表情甚至有些焦急。

    江灵鱼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带着春柳她们离开了，在她们离开后，卢梅的婆婆从外边走进来，眼神跟淬了毒一般，神色阴冷的瞪着卢梅。

    坐在灶头前烧火的卢梅的表情有些紧张，握着柴火的手紧了紧。

    “……你是不是要劝她们离开？”婆婆开口问她。

    卢梅嗫嚅，嘴唇蠕动了一下，只是更低的垂下头。

    卢梅婆婆冷哼，道：“你想死，可别把我们都害死！她们三个要是离开了，今晚婴灵找上门来，那就让你去喂它们……哼！”

    她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嫌弃又挑剔的目光看了卢梅一眼，扭头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花了这么多钱，没想到竟然娶回来一个不下蛋的母鸡……”

    她老人家踩着一双小脚，身体歪歪斜斜的走了，只剩下卢梅坐在灶头前，灶头里的火光映得她的脸色也是红红的一片。

    **

    江灵鱼她们离开胡家，短时间并没有回去，而是在村来溜达着。

    村里死人的那一家已经被发现了，大家围拥在这家人的门口，表情惊惧，指着死去的老妇人的尸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老妇人的儿子和儿媳妇跪在她的尸体旁边，嘴里发出一声声悲切的哀嚎，看上去极为难过痛苦。

    “……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伴随着疯癫的笑声，一道落拓破烂的身影从远处奔过来。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体瘦得可怕，身上脏兮兮的，穿着的衣裳也是十分破烂，她从江灵鱼她们身边跑过来，嘴里发出疯癫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大喊着：

    “报应，报应……谁都逃不过！哈哈哈！”

    江灵鱼听见人群里有人骂骂咧咧的开口：“艹，又是这个疯婆子！村长怎么还让她留在村里啊，也不怕疯病把我们都传染了。”

    “这个疯婆子，一天疯言疯语的，她这是在诅咒我们全部去死了！”

    “艹，我qtmd……”

    人群里骂骂咧咧的，一群人看向那个老婆子离开的背影，眼里透着几分冰冷的阴毒杀意，而在他们眼底，都带着一股子充满了破坏欲望的疯狂。

    江灵鱼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骂着别人是疯子，其实他们自己，距离疯狂也不遥远了。

    怎么说呢？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啊。

    江灵鱼心想。

    从这些人对死人的态度来看，村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每晚要面对杀人的婴灵，因此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亡的人是谁。

    也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因此，在这种每一天都可能要面临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就算是再正常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变得不正常。

    这些人的精神，早就处在疯狂边缘了。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江灵鱼她们这三个陌生面孔，当即表情有些奇异的开口：“你们，是外边来的人？”

    一瞬间，无数道视线就落在了江灵鱼她们身上，那是宛若看着待宰猎物的眼神。

    “是外边的人……”

    “啊，昨天是听人说过，好像是刘大梅的朋友。”

    “刘大梅啊……赫赫，她的运气还真好。”

    “是啊，谁说不是呢？”

    古怪又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他们看着江灵鱼的目光十分可怕，狂热而兴奋。

    “你们有住的地方了吗，要不去我家吧？”有人兴奋的开口，。

    “还是去我家吧，我家两层的小洋楼了！可洋气了，住我家吧！”

    “不不不，还是我家吧，我家今年新弹的棉被，盖上去可舒服了……”

    “我家比较好！”

    ……

    不过眨眼，村里的一群人就因为让江灵鱼她们去谁家休息而争吵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更甚还要动起手来。

    “……他们的反应好奇怪。”夏风喃喃，忍不住往自家姑娘身边靠了靠。

    这些人的态度，总让人有种毛骨悚人的感觉。

    春柳皱眉道：“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昨天她们到的时候，这些人的态度都还十分正常啊，怎么仅仅只是过了一晚上，就好像过了十年一样？这些人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眼见这些人撸着袖子都要动起手来了，江灵鱼开口道：“我们已经有住的地方了，就是村头那里的胡家。”

    “胡家？”

    刚刚还吵着的众人一愣。

    江灵鱼点头，道：“就是卢梅姐家。”

    闻言，在场的众人眼中忍不住闪过深深的嫉妒来。

    “卢梅她家啊……她家运气倒是好。”

    “没想到他们家的人这么狡猾，竟然就先把人给捞到他们家了！”

    “啊，那看来他们家的人这次是安全了。”

    在众人诡异的议论中，有人表情疯狂的大声喊道：“你们还是不要住卢梅她家了，你们住她家，会死的！他们家的人一定会拿你们去给他们替死的的！”

    “咳咳咳——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们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会死的……咳咳咳！”

    这人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癫狂的大声喊道，神色宛若疯魔。

    就在江灵鱼她们猜测这人是不是疯了的时候，却见这人嘴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疯狂的咳着血，身体软软的砸到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只是身体还在抽动着。

    这番变故，不仅是江灵鱼她们愣了一下，就连青阳村的人也愣住了。

    “死，死了……吗？”有人喃喃。

    江灵鱼早在人喷出血来的时候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有些嫌弃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的目光在那人吐出的那口鲜血上凝了凝——她没看错的话，那人吐出来的血里，还夹杂着碎肉块的样子，仿佛将胸腔里的器官也给吐出来了。

    “……别看了，我们走吧。”她道，带着春柳她们立刻离开了这里。

    她们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昨天来的时候，倒是没发现村里人还挺多的，今天倒是一个个都出来了，她们还碰见了孙家的人，孙母面色阴沉，看着她们的时候，眼里闪动着很奇怪的光。

    一直到看不见人了，夏风才恍然间发现，那是像是看着死人的视线。

    夏风：“……”

    她们都没把这些人当成死人看了，这些人倒是把她们看成死人了。

    “……他们不是把我们当成死人看，而是觉得我们一定会死。”江灵鱼道。

    夏风不解，“为什么？”

    江灵鱼道：“这里边肯定是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她们在村里转了一圈之后，基本一早上过去了，等回到胡家，卢梅坐在阴凉的地方，手里拿着缝鞋子的东西，但是手上却没动作，只是怔怔的看着某一处发愣。

    至于胡家的其他三个人，倒是没见到，不知道是去哪里了。

    等江灵鱼她们走到了她面前，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道：“……你们回来了？”

    江灵鱼嗯了一声，她蹲在卢梅身边，道：“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我发现一个问题，你们村子里的女孩还真少啊……不过男孩好像也没几个，你们村新生儿的出生率好像不怎么高啊？”

    一路走过来，基本没看见几个小孩，就算是小孩，也多是男孩。

    卢梅愣了一下，旋即垂下眼去，声音不悲不喜的道：“大概是报应吧？”

    江灵鱼她们看向她，她笑了下，道：“你们是大梅的朋友，应该听大梅说过我们村的情况，我们村的人呢，有些……不，是特别的重男轻女。”

    “如果生下来的是男孩子，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了，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

    她的视线虚虚的落在空中的某一处，喃喃道：“女孩要么被丢弃，要么就被溺死。可能是这样缺阴德的事情做得多了，村里出生的孩子是越来越少了。”

    她说话的时候，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在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下一下的，十分轻柔。

    江灵鱼迟疑了一下，问：“你，有过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