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楞住的纪子期早已不知如何力。
略晚到一点的杜夫子双唇紧抿,脸上冷得似冰,一言不发,眼睛紧紧地盯着香菇和纪子期。
场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提心吊胆地看着场中这一幕。
眼看着纪子期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众学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少人惊呼出声。
程清咬着唇别开眼,江嘉桐紧紧捂住嘴,生怕下一刻尖叫出声。
突然,就在那一瞬间,杜夫子双腿用力,从马背上跃起,跳到了纪子期身后的马背后。
纪子期只觉得自己被拥入了一个火热的怀中,然后手中的缰绳被大力夺过,紧接着,香菇的马头和双蹄高高抬起。
马背上纪子期惯性的向后倒去,靠在了一个结实的略有些熟悉的胸膛上。
“嘶!”被大力拉扯的香菇发出嘶鸣。
然后双蹄落地,停止了奔跑。
这一切的动作一气呵成,仅仅在一个呼吸间。
反应过来的众同学,热情地鼓掌欢呼,“夫子,好样的!”
杜夫子抱着纪子期跳下马,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纪子期双腿发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杜夫子怀中。
最后赶到的吴三多,看着喘着气胸脯不断起伏的唐大公子,以及脸色苍白的纪子期,急切又担心地问道:“唐大公子,纪子期,你们没事吧?”
纪子期虚弱地朝他笑笑,表示没事。
唐大公子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双眉紧纠,只觉得心中有块地方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忆起前几日,他爹发现他看账时有些魂不守舍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二叔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大哥,不用担心!
这春天来了,花儿开了,猫儿叫了,树上的鸟儿也成双成对了。
你挡得住风,挡得住雨,挡得住阳光,挡不住少年心中爱慕的心!
这果子成熟了就得摘,人成熟了就得爱!
大哥,看来唐家办喜事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唐二叔唐树最近与一个爱唱山歌的,从山里来的寡妇好上了。
为了讨那女子的欢心,特意花重金跟人学了不少山歌。
因此说话时,都不自觉带着山歌的调调。
一向觉得自家二弟不太靠谱的唐老爹,听完之后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子期略作歇息后,觉得气顺了些,然后发现自己还靠在杜夫子怀里,慌忙站直身道谢,“谢谢夫子出手相助!”
似知晓自己闯了祸的香菇,不知何时悄悄地站在纪子期身后,用马鼻子磨擦她的背。
纪子期本来心中有些恼怒,不想理睬它,可后背被香菇蹭得有些发痒,便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香菇将马头靠近纪子期的脖子,低声地嘶鸣撒娇,像在讨饶忏悔似的。
那热气顺着纪子期的脖子往里灌,痒得她不停躲避,忍不住要笑。
香菇变本加厉,伸出马舌就往纪子期脸上舔去,纪子期终于忍不住,伸手挡住脸,香菇的口水便流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伸出手指点点香菇的眉心,杏眼圆瞪,“好了,香菇!以后不可以这么调皮肆意妄为了知道么?我要是出了事,看以后谁会买红豆糕给你吃?”
香菇像跳舞似地晃动身子,表示知道了。
“再来!”杜夫子的声音已恢复如常,好似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未曾发生过一般。
啊?纪子期虽原谅了香菇,与香菇和好如初,可刚才经历生死一线的她,怎么也不敢再上马。
“听到没?再来!”杜夫子的音量提高,多了一丝严厉。
一旁的吴三多不忍心了。
自从第一次射箭课上被杜夫子狠狠指点了一番后,吴三多这几次射御课,都尽量避开杜夫子的视线,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可眼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刚被吓得半死,苍白的面色才刚有了一丝红晕,又因被逼着马上要上马,红晕迅速褪去。
吴三多忍不住想帮忙开口求情了。
不过这次他还没开口,唐大公子已抢在了他前头,一抬双臂疏离而有礼,“杜夫子!纪小雪同学才刚刚受到过惊吓,学生认为,让她先休息几天,心情平复一些后,再练习不迟!”
杜夫子似乎此时才拿正眼去瞧这个刚快他一步,想救人却被他抢先的唐大公子。
他心中冷笑一声,淡声道:“正因为纪小雪同学刚刚才受过挫折,趁还未在心里形成恐惧之前,越快面对,越快克服!”
唐大公子眉一扬,带着略不赞同的神色,“学生同意夫子的观点!但凡事因人而异,大部分人会对伤害自己的物体产生恐惧。
但纪小雪同学与她的马之间,并未因此而产生隔阂。所以学生认为纪小雪同学应该当特例对待!”
杜夫子丝毫不让,“与马相处是感情所致,骑马御马是技能驱使,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唐大公子也不退怯,“感情是基础,有了基础,之后的一切自然可以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该断则断,该练则练,把握时机是关键!”
纪子期和吴三多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形,越说越像打机锋似的,听得云里雾里。
不知说到了哪里,两人都冷着脸别开。
杜夫子的脸黑得像快要滴出墨水来了,对着纪子期厉声道:“纪子期,你之前被马吓到,花了多久才调整过来?这次你也要如此吗?”
纪子期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不知为何嘴里问出的竟是:“你为何知道我叫纪子期,为何知道我之前被马吓到过?”
杜夫子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这是重点吗?上马!”
最后两个字,竟似战场将军指挥将士往前冲一般,有千军万马之势。
纪子期下意识顺从地抬起左脚踩上马镫,香菇自动地矮低身子,她腰部用力,一抬右脚,顺利地跨了上去。
杜夫子面上的黑夜瞬间消散,眼里浮起淡淡笑容。
重新坐回香菇马背上的纪子期,身体自然回忆起刚才的情形,面色愈发苍白。
她紧咬下唇,眉间却流露出一丝倔强,眼中似有点点晶莹。
衬着一身素色骑装,楚楚可怜之余让人无端生出些许心疼。
杜夫子垂下眼睑,“手抓紧缰绳,身子放松,跟着香菇的节奏!”
纪子期僵着身子,浑身的恐惧令她直想呕吐。
“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杜夫子好听的低沉的声音,似有催眠的效果,温柔又缠绵,奇异地舒缓了纪子期的紧张。
渐渐的,身子似乎放松了,随着香菇的走动自然地摇摆起来。
“很好!现在双腿轻轻地用力!”
纪子期依言夹了一下双腿。
香菇开始小跑了起来。
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带来了骑马场不远处,桃林里桃花的清香。
那一片粉红在眼前不断抖动放大,纪子期的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眼看那片粉红就在眼前伸手可得,香菇突然转了一个弯。
原来已到了骑马场边上。
然后一张张仰着头的微笑的、赞赏的、惊叹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有程清温柔含笑点头示意的脸,有江嘉桐噘着嘴不知道该不该赞赏的纠结万分的脸,
有罗书平静放下心来的脸,有吴三多灿烂过桃花的还带着担忧的脸,有唐大公子深沉看不出表情的脸。
还有杜夫子宠溺、骄傲的脸。
那目光灼灼,眼中似乎整个骑马场中,除了马背上的她之外,再无他人。
纪子期感觉整个人像被烫着了一般,只一对上,便立马将眼光移向别处。
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周边好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圈。
素色骑装枣红色马,惊艳了所有人。
她对着众人,灿然一笑。
拦在纪子期面前的三座大山,终于翻过了两座。
于是她便将多余的时间放在了艺科之上。
在她的死皮赖脸之下,百里夫子终于同意让她与共他甲班学子一起学琴。
不知底细甲班同学对纪子期与他们一道学琴,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如果说他们之前对纪子期,一半是敬佩,一半是怀疑,一半是赞赏,一半是不屑的话。
前几日发生的骑马场上的事,纪子期的勇气与坚持,彻底征服了他们的心。
包括一向对她没太多表情的程清,这几日见到她,都对她露出了友善真心的笑意。
只江嘉桐的眼底还有一丝挣扎,扭过头不想理她。
当然这一切的友好,发生在纪子期未开始坐下来弹琴前。
很快,当纪子期鬼哭狼嚎的琴音开始响起时,众人齐齐掩耳,哀怨地看向纪子期。
可自我陶醉中的纪子期,根本察觉不到这眼神中的歧义。
吴三多暗里咬牙:纪子期,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给我们?
唐大公子却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好似有春风拂过面颊:其实也没那么难听!不过,纪子期,终归还是有一样是你不会的!
于是,所有人的眼光求救似地,齐齐投向了百里夫子。
却发现百里夫子老神在在,一副入定的姿态。
众学子:夫子不愧是夫子!
百里夫子:听多了,承受能力就会强了!(耳朵里塞了加厚的棉花)
那魔音一直挑战着众人承受的底线,男同学们个个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只把自己手中的琴音调到最高声。
本就成绩乙下定力差的江嘉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
她重重推开自己面前的琴,起身走到纪子期身边,伸手按在了她的琴上。
琴音停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认为没那么难听的唐大公子,也觉得还是清静点好。
纪子期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江嘉容冒火的双眼,娇俏地容颜。
“纪小雪同学,请你不要再弹了!”
“为什么?”纪子期无辜问道。
她发誓,她真的听到了江嘉桐磨牙的声音。
“你不知道你琴艺有多差吗?”
“知道啊!”纪子期眨眨眼,“所以才要多加练习啊!”
江嘉桐只觉得胸口阵阵发痛,有股气堵在胸口,又发泄不出来,脸顿时涨红了。
“勤加练习是没错,可你妨碍了我们所有人练琴!”
“怎么会呢?”纪子期惊讶道,她疑心江嘉桐是不是有意找她碴了,“咱们每个人都是各弹各的,我怎么会妨碍到你们?”
江嘉桐几乎要抓狂了,她满脸通红,像朵怒放的蔷薇,“纪小雪,你故意的是不是?”
撇开江嘉桐对她有意无意地敌意不说,纪子期对这班上的两位女同学,其实打心底里,还是蛮欣赏的。
“嘉桐!”程清停下手中的琴,走到二人面前,柔声制止,“你胡乱说什么?纪小雪同学只是练习没多久,有些生疏而已!
你当初开始学琴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江嘉桐有些不高兴地扁扁嘴。
程清对着纪子期,轻声细语,温和地道:“纪小雪同学,当初嘉桐学琴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不用过于忧心,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好的。
你要是不介意地话,我有经验,我来教教你可行?”
有人愿意教她弹琴,对纪子期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对着程清露出明媚的笑容,忙不迭点头。
程清似是被她感染,露出笑容,牵着纪子期的手放在琴上,“来,试着只弹一个音,感受一下手指拨动琴弦的力度,闭上眼,用心听……”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百里夫子趁人不备,偷偷取下耳中的棉花塞入袖中,宣布下课。
纪子期这才发觉占用了程清太多时间,抱歉地对她笑了笑,“程清,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练琴的时间!”
“没关系!”反复教一个音快一个时辰的程清,面色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你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不要贪多,将这一个音的感觉找准了,再练其他的!”
“是!”纪子期俏皮应道。
程清被她逗得面上笑容更深,不远处的江嘉桐也不管二人看不看得见,对着她们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今晚的纪园里,终于少了那刺耳难听的折磨声。
甚觉神奇的苏谨言小雨小风三人,趴在纪子期的窗前,小声议论。
苏谨言:“咦,你姐进步了不少呢!”
小雨一脸骄傲:“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姐姐!”
小风也点着头,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是小风的大姐,最棒!”
“切!”苏谨言嗤之以鼻,“之前是谁说子期的琴音也可以绕梁三日,不过不是让人陶醉的三日,而是发狂的三日!”
小雨低下头问小风,“小风,是你说的吗?”
小风仰起头回小雨:“二姐,是你说的吗?”
然后二人齐齐摇头,看向苏谨言。
苏谨言被二人的双簧气得吐血,“有姐姐了不起吗?有弟弟了不起吗?哼?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小雨小风在后面乐不可支。
纪子期的琴技以非常龟速非常龟速地速度进步着。
江嘉桐丝毫不顾忌形象,已经翻了无数次白眼了。
程清还是一如既往的,面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纪子期真心觉得抱歉,便想着要回报程清,“程清同学,你看这样如何?我耽搁你太多次琴技的练习了!
心里实在是觉得抱歉万分!也感激万分!
我别的没什么擅长,就术数方面略有一点心得,你看有什么解不开的题,咱们找时间一起探讨探讨怎样?”
除了上月月考外,程清还未见识过纪子期的术数水平,其实她心中是有些好奇的,“好啊!过了这个沐休日,就快到三月的月考了!
要不我们这个沐休日,带上琴和术数题,约在秋波亭见,如何?”
“好啊!好啊!”听得有得玩的江嘉桐连忙拍手同意,也不管二人问没问她意见,“程姐姐,我要吃你家厨子做的凤梨酥,带多点!”
程清轻睥她一眼,微笑道:“带凤梨酥可以!不过你不许偷懒,带上你确实解不开的术数题!
要是被我发现你拿明明解得开、却懒得解的题来忽悠,不止没有凤梨酥,罚你解相同的二十道题!”
江嘉桐吐吐舌头,应下了。
纪子期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也笑着应下了。
听说纪子期要在沐休日去秋波亭游玩,苏谨言小雨小风便吵着要一起去。
想着许久没同他们一起好好玩过,就当大家一起去春游,纪子期答应了下来,“姐是去跟同学学习的,去了你们自己单独在一边玩,别吵着人家,知道不!”
三人兴奋地点头同意。
既然是春游,肯定要带食物,在现代最简单又方便外带的食物,便是三文治了。
纪子期提前让厨房的厨娘一大早蒸了十几个大白的松软馒头,煮好一大条薰制的烟肉,榨好果汁。
然后和小雨洗好了不少青菜叶子和西红杮,用开水烫了一下放凉。
并煎了二十几个鸡蛋。
纪子期将松软的白馒头切成方形,铺上烟肉青菜西红柄和鸡蛋,斜着切了两刀,分成了四小块,然后用一根竹签固定住。
“好吃吗?”小雨疑惑问道。
纪子期拿起一块,示意小雨张大嘴,然后塞进她嘴里。
小雨开始皱着眉慢慢咀嚼,慢慢地眉头舒展开,咀嚼的速度加快,三两下咽了下去后,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里光芒四射,“姐,好好吃!我拿去给少爷和小风试试!”
说着拿起刚切好的四小块就跑了。
纪子期想说时间不早了,得快点弄完出发了。
小雨已跑得不见踪影。
“这丫头!”纪子期无奈摇摇头。
不一会,苏谨言便跑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切好的三文治就往嘴里放。
紧接着,小风也来了,跟苏谨言一样,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开始吃了起来。
最后进来的是小雨。
三人吃的速度太快,纪子期才刚切好,转眼就已经没了。
纪子期放下手中的馒头,看着三人打着嗝,却不肯停下来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准再吃了!吃多了等会撑得难受!”
小风不依地扭扭身子,小雨乖乖停下来帮忙,苏谨言眼珠左右乱瞟,当没听见。
纪子期板着脸一人瞪了一眼。
苏谨言和小风二人才怏怏离去。
因为三人的捣乱,四人到的时候,程清和江嘉桐已经在秋波亭等着了。
来春游坐在亭子里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