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以为她不知廉耻,大骂了她一顿,若她非要生下这个孩子,就让她滚出蒋家,永远不要回来!
若仪性子烈,竟真的一走了之,一辈子到死也没回来过。
老夫夫人因为思念女儿,积郁成疾,不到五十就已去世。
若仪更是三十出头,因独自养大女儿,年轻时劳累落下了病根,又无钱医治,年纪轻轻就阴阳两隔。
我蒋沧雨一世受万人爱戴又如何,受陛下倚重又如何?
人到老年,孤苦伶仃,不过就是一等死的半残之人而已。
这一切的一切,不该怪林寒轩又该怪谁?”
蒋大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林白!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看着若仪的后人个个这么优秀,想将他们要回林府是不是?
哼,门都没有!那是若仪的孩子,是我蒋家的后人!谁都别想从老夫这里将他们抢走!谁都别想!”
林大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羞恼,“他们也是寒轩的后人,是我林家的后人!”
然后里面声音突然停止,书房被大力打开,却见林大人被蒋大师给大力推了出来。
“林白,你这老匹夫!给老子滚!我蒋府不欢迎你!”
林大人衣襟松开,头发散乱,脸上脖子上似有几道血痕,貌似刚刚经过了一场老人间的博斗!
纪子期不禁有些咋舌:这两个快七十的老人,还真是老当益壮!也不怕折了老腰!
林大人看着围在外面的众人,露出尴尬的神色,呵呵道:“没事没事,只是小伤!”
又朝那个男童招手道:“凡儿,跟曾祖父回去!”
然后对着纪氏家子人道:“太爷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们!”
里面的蒋大师听得这话,立马拉开房门,“林白,你要是再敢来,老夫让人打断你的腿!
我蒋府不欢迎你!不欢迎你林家的任何一个人!”
说完又当着重人的面大力关上房门,发出砰的巨响,吓得小星扁着嘴都快要哭了。
林大人离开后,蒋灵也抱着小星回了贰园。
纪子期刚刚听了个大概,基本也猜出了原委,便跟着去了贰园。
小雨小风也想跟着去,被纪子期制止了。
果然回到贰园将小星往床上一放后,蒋灵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纪子期上前拥住她,听她抽抽噎噎地道,“你外祖母带着娘独自长大,吃了很多的苦。
她从未在娘面前说过你太爷一句不是,也从未提过你外祖父。
你外祖母生性要强,娘一直以为你外祖母不回去找你太爷太奶,是因为性子过于刚烈的原因。
却不知道是为了要保住娘,你太爷才将她赶出了蒋府。
娘也一直以为你太爷是因为不知道娘的存在,才一直没来找娘。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蒋灵说到最后,想起蒋若仪从小将她带大的艰辛,因为无钱治病越拖越严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语气中不由对蒋大师带上了恨意。
“这个,娘,”纪子期小心翼翼道:“这件事情要不要问清楚太爷?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不定?”
“有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蒋灵恨声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赶出去的人,有什么做不出的?”
见越描越黑,纪子期便不敢出声了。
哎,这纪家的关系,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先来一个娘的外公,术数北斗蒋大师,蒋太爷。
再来一个娘的祖父,户部尚书林大人,林太爷。
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话说,以后貌似横着走都不怕了!纪子期只得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都是上几辈人的纠葛,跟她真的是没有半分关系。
反正现在她姓纪,纪氏父母说啥就是啥,纪氏父母想住哪就住哪!
她乖乖做个听话的好女儿就是了!
被林大人这一闹,临近过年前的蒋府气压低沉得不得了。
同样低气压的还有林府。
林寒轩第二日听大孙子林凡说起前一天去蒋府的事,才知道自家老爹,不顾自己带着儿孙搬离林府的威胁,还是将蒋灵是他女儿的事情跑到蒋府给捅开了。
他气得找林大人理论,林大人老神在在,“你爹我可是什么都没说?是蒋大师先看到凡儿,起了怀疑,约老夫到蒋府相询,才有了昨日之事的发生!”
林寒轩气愤不已,“爹,怪不得这些日子您天天带着凡儿往外跑,昨儿个术数大赛成绩公布,也带着凡儿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是又如何?”难得一向严肃的林大人露出无赖的神情,“当初你只说不让你爹我亲自捅破,没说被人发现了会如何。
现在是蒋大师自己发现的,爹可没违背当日的承诺!”
林寒轩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自家老爹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大人面上还带着伤,心中却得意不已,将纪小雪几人是自己曾外孙的消息说破了不说,
难得的是看着一向只有把自己气到的自家儿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神情,更是觉得痛快不已。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临近年关,各地官员前来汇报政绩,正是朝中最忙的时候。
蒋大师每日早出晚归,没时间与蒋灵详谈。
林大人上次来扔了个炸弹后,没空露面。
杜峰也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找纪子期。
纪子期心中还略略有些失望。
突然间闲了下来的纪子期,每日里只能陪着小雨小风小星玩耍,顺便安抚一下蒋灵被蒋大师受伤的心灵。
只不过她说百句,也抵不过纪仲春一夜的安抚。
原本伤心欲绝的蒋灵,在那晚纪仲春回来后,两人进行了一番详谈和交流后,第二日蒋灵的气色就好多了。
并且将言语上的交流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纪子期,“你爹说了,娘现在是纪家的媳妇,蒋家也好,林家也罢,跟咱们都没多大的关系了。
要是娘心里舒坦的话,咱们一起尽尽该尽的孝道就好;要是娘心里不舒服的话,咱们全家都搬回黄湖县去。
小雪你们四人都是姓纪,以后也是姓纪,这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事实!”
纪子期看她神色有些和缓,试探问道:“那太爷方面,您打算怎么办?”
她口中的太爷,指的是蒋大师。
“娘也不知道。”蒋灵叹口气,“你爹说的对,这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而且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你外祖母和太奶都已经去世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
何况做人阿爹的,从小娇养的宝贝女儿出了这种事,自是痛心万分。
你太爷当年心里所受的煎熬和折磨,只会比你外祖母多,不会少。
这一说,娘这心里多多少少也舒坦了些。
只是一想到,你太爷当年逼着你外祖母要将娘打掉。
要不是你外祖母坚持,这世上就没娘了,也没你们几人存在了。
所以这心里对你太爷多少总有点埋怨!”
这边老孙管事见眼看就要除夕了,这府里的气氛还是如此低迷,老太爷每日都避着纪氏一家子,纪氏一家子也不过来请安了,这心里是急得不行。
顾不得蒋大师的严厉叮嘱,将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了蒋灵,“孙小姐,老太爷当年逼着小姐打掉您,确实是老太爷错了。
老太爷心里早就后悔了,小姐离家出走后,不到一个月,就派了许多人出去找小姐。
可小姐脾气硬,怎么也不肯回来,说是不想让蒋府丢脸。
刚开始还让老太爷知道她的行踪,后来有一晚突然就消失了,老太爷找了许久也找不着。
再后来过了三年多,托人送了一封信回来,说当初她怀的那个孩子生病死了,她了无生趣,已遁入佛门,人世间的亲情已斩断,让老太爷不要再找她。
老夫人当场就昏了过去,至此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陛下不知派人送了多少珍贵药材过来,御医也不知过来看了多少回。
就是不见好,说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小姐已不知遁入了哪个深山老林的空门,去哪找老夫人要的心药?
大概十六七年前,有一天老夫人忽然间好了起来。
拉着老太爷的手说,她昨晚梦到小姐了,小姐已经先去了,她怕小姐一个人孤单,就先去陪小姐了,请老太爷不要怪她。
说完这话后,老夫人就含笑去了。”
蒋灵听完这话后,泣不成声,一算日子,蒋夫人去世的时间,与蒋若仪去世的时间确实是只隔了几天的日子。
当下回到园子里痛哭了一场后,彻底放下了心结。
晚上带着一大家子人,去了蒋大师的壹园,结结实实地给蒋大师磕了几个响头。
在跪下去的那一刹那,纪子期瞅到了蒋大师眼中的泪水顺着苍老的脸庞瞬间滑落。
心中一酸,将他私下与杜峰签下婚书的事,也就此揭过了。
反正按杜峰那厮的性格,想法子订下婚约是迟早的事情,差别不过在于签婚书的人是蒋大师还是纪仲春而已。
何况,她又没打算这么早成婚,签了也就白签。
成了亲还可以和离呢,何况只是订亲而已。
这一想,心里那最后一丁点的不甘愿也消失不见了。
转眼到了除夕夜,一大家子人用了晚膳后,坐在一起守岁。
蒋大师年岁大,不一会便支持不住,回去休息了。
小风小星年岁小,睡得早,亥时过半已开始昏昏欲睡,纪仲春和蒋灵一人抱一个,先行离去了。
守岁的人,便只剩下纪子期和小雨了。
纪子期看着哈欠连天的小雨,便劝她先回去休息。
“那姐你一个人守没问题吧?”
“没事!姐一定坚持到过了子时后才离去,你就先回去睡吧!”
小雨本想还坚持多一会,实在抵不住睡意,便回去了。
刚走没多久,就听到房门响动,纪子期以为小雨是又折回来了。
“小雨,你…”边说边转头,却看见杜峰正立在门口,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杜峰,你怎么来了?”纪子期惊喜问道。
“来陪你守岁!”杜峰双眸紧紧盯着她,高大的身躯如山,带着毁灭的压顶之势,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纪子期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那你,你们家由谁守岁?”
“我让杜康替了我。”
“这也行?”
“当然,不过是个虚礼罢了。”杜锋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是陪自己媳妇儿一起守岁比较重要!”
并不是动听的情话,纪子期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面上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站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纪子期不敢与他对视,微垂着眼。
从杜峰的角度望下去,能看到薄薄的眼皮下不断转的眼珠子,蝴蝶翅膀般扇动的长长的眼睫。
他的气息由上至下,尽数扑到了她的面上,像一张网,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纪子期觉得自己就像坠入网中的飞虫,怎样也挣不脱这温柔的桎梏。
杜峰眼里的光,比这屋里的油灯还要亮。
“期期,去你的园子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