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他还自以为与蒋大师之间已相差无己,对方不过是仗着声名响,年岁大的优势而已。
可如今这一看,分明还是天渊之别啊!
贾轻等人看着马夫子不断变化的神情,面上越发慌乱。
古夫子虽未见到试卷,但从马夫子表情上,猜出应该是答对了。
而且应该答得甚是巧妙!
他想起当初陈家村与西村划分山林一题,当时罗书的解法就震惊了他。
那时,他以为是罗书个人出众的能力解出的。
现在回想起,貌似当时罗书曾询问过纪子期可有别的解法。
那么那一问,肯定不是客套地问,而是求教地问了。
古夫子觉得以自己这般岁数,许多事情已经看开了。
马夫子下帖向他挑战时,他抱着必输的念头,来应战了。
可现在,他仍然是止不住心头的狂喜,像爱玉的人,突然间发现了一块绝世美玉一般。
现在的纪子期,就是他眼中价值连城的那一块玉。
古夫子轻咳两声,嘴角颤动,尽量表现出平和的神情,“马兄,解得如何?可否让古某瞧瞧?”
马夫子仍在呆滞中,对他所言充耳不闻。
古夫子便亲自动手,从马夫子青筋暴露的手中,用力一扯。
马夫子下意识地一松手,那三道题便落入了古夫子手中。
古夫子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三道题的解答时,仍是被大大惊到了。
果然如此!当日罗书分山之法的思路便与此如出一辙,只不过,明显纪子期的思路更简洁更奇特。
紧接着古夫子心中又是一阵狂喜,想不到我古齐天临到老,还能收到如此资质过人的学生!
惊过后,他就忍不住想仰天长笑,只可惜,现在在马夫子的地盘上,就算高兴,也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
马夫子终于回过神来,之前的张狂已完全褪去,嘴张张合合几次,终于干哑着嗓子道:“这三题,都对了。”
贾轻等人面如死灰,看向纪子期的神情通通变成了仇恨。
其中一人道:“杨师兄纪师妹能解出那三题,师兄我打从心里敬佩。
可纪师妹出的这三题,师兄有些不服气!”
马夫子闻得此言,死寂的脸又泛上了光,说不定还有机会,“拿来瞧瞧!”
贾轻将题递了上去。
马夫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约一两柱香时辰后,面色灰败,长叹一口气道:“古兄,小弟认输了!”
至此时,这句话才显露出了几分真实情绪。
那学生还不死心,“夫子…”
马夫子正是又恼怒又灰心之际,那学生还不知死活地撞上来,当下大怒,劈头骂道:“技不如人!学艺不精!你们还有脸怀疑?
老夫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从今日起,都给老夫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钻研术数,严禁外出!”
此言一出,贾轻等人面色大变。
要知这帮人岁数都不小,早已成家立业,这一闭关,不知何时才能与家中娇妻幼儿相见,如何是好?
只是马夫子正在气头上,众人不敢出声,只得诺诺应是。
经此一事,马夫子气焰全消,贾轻等人虽心中有气,但夫子已认怂,个个也不敢如何。
全部人等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古夫子纪子期黎渊三人。
回到古学堂,古夫子对纪子期出的三题甚有兴趣,当时碍于马夫子面子,不好意思拿过来细看。
如今回到了自己园子里,古夫子的开怀也不掩饰了,对那三题的兴趣也不掩饰了,“小雪,将你那三题讲来听听?”
纪子期便将那三题重新讲了一遍。
题确实算不上难,却对综合运用能力要求非常高。
以贾轻等人现在的水平,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解不出勉强算在情理之中。
古夫子沉思一阵后想出了解法,又想起纪子期与众不同的解题思路,便问道:“小雪,将你的思路讲给夫子听听!”
“好的,夫子,我的思路是这样的…”
古夫子边听边满意点头,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不仅新奇,对他自己也非常有启发意义。
只不过,古夫子同马夫子一样,在心中也认定,这一切除了纪子期本身的天赋外,还是要归功于蒋大师。
所以临走前,古夫子道:“小雪啊,以你现在的水平,夫子能教你有限,你以后可多点时间向你太爷蒋大师学习!”
久未出声的黎渊,在古夫子走后,终是忍不住问道:“纪子期,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纪子期却听懂了,拱手道:“大皇子,陛下将你送来这要师协会的目的是什么,你清楚吗?”
黎渊对她忽然地称呼转变,很不能适应,皱眉道:“略知一二。”
“不知道大皇子可否将略知的一二说来听听?”
“术师协会内部斗争沉疴已久,父皇担心蒋大师和孟大师百年后,术数界便会随之崩塌,便将重心放在了新一代的术生身上。
将我送入这术师协会,一来是深刻了解术数在黎国的强大与发展中起到的绝定性作用。
二来便是了解如果其崩塌,对黎国国运及民众带来的灾难到底会有多严重!”
三来是希望我能从你身上学到那种高格局的眼界,以及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
不过这句话,黎渊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纪子期微笑道:“昨日我太爷蒋大师也同我说了类似的话!”
“什么意思?”黎渊道,“莫非你太爷期望你能改变术师协会的的现状?”
“不是!人性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纪子期道:“太爷并未如此要求,不过太爷希望我能成为新一代术生的榜样!”
黎渊道:“所以你之前才会那么狂妄地对待马尚舟那帮人?”
纪子期道:“马夫子为人有些轻狂,自以为术数之能已无人能及。打击他的最好办法,便是在术数上一击即中。
刚刚那么做,纯粹是为了烘托效果。结果也证明了,效果不错!”
黎渊看着她不出声。
“所以,杨师兄,”纪子期换回了称呼,微笑道:“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蚱蜢。
希望掌珠公主的事,不会成为翻船的理由!”
黎渊有些羞恼,看来蒋大师不仅对她提出了期望,还连带地说出了掌珠的事情。
他忿忿道:“我掌珠妹妹不知道强你多少倍!”
“我知道啊!”纪子期作出无辜的表情,“掌珠公主是黎国第一美人,是黎国最尊贵的女子,即使只是与她的名字放一起,都是我高攀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呢?黎渊面色郁郁。
“不过,”纪子期笑嘻嘻道,“问题都是杜峰那厮,不光师兄心理不痛快,师妹心理也不痛快的很。
师兄要是想去教训他的话,顺便将我那一份也教训了!”
黎渊有些瞠目,这是身为人家未婚妻该说的话吗?怂恿别人去教训自己的未婚夫?
他咬牙道:“杜将军知道师妹是这样的性子吗?”
纪子期继续换上无辜的表情,两手一摊,“不知道,要不师兄有空帮我去问问?”
黎渊被她的无赖气得胸口一阵翻涌,黑着脸甩袖离开了。
话已说开,想必黎渊以后不会为了掌珠公主的事给她脸色看了。
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纪子期冲着黎渊的背影做个鬼脸,笑眯眯地离开了。
回到蒋府后,纪子期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蒋大师。
蒋大师半眯着眼边听边点头,唇角不自觉翘起,露出笑容。
不愧是我的曾外孙女,蒋家后人,一出手便震住了狂妄自大的马尚舟!
看来他有段时间不会蹦跶了。
纪子期在古学堂过得挺无聊。
古夫子初回京城没多久,日日被过往好友接去花天酒地,不,接风洗尘,畅谈往事。
黎渊因为前几天纪子期挑明了掌珠的事,不好意思给她脸色看,但也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一看到她,转过脸视而不见。
纪子期自认不是那等愿意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人,见了面主动打个招呼后,老实闭上嘴,不愿多生事端。
园子里人少,总共就那么五个人,若有人一日不见,便觉得好多天没见了。
纪子期发现好像有两天未见到容若了。
容若因为他哥容禛的事,自然对她无好感,碍于身份有别,面子上还算客气。
纪子期一来闲得慌,二来她和范同的关系虽说有些尴尬,可毕竟是上几辈人的事,跟他们一点干系也没有。
在这园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不想二人关系过于僵硬。
便装着无意,同范同搭讪道:“怎么好几日没看到容若了?”
范同看她一眼,眼中别有深意,“他家最近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纪子期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可是同在古夫子门下,怎么也得关心一下是吧!
范同神色奇怪,顿了顿还是说了,“他哥容大人年前负责监工的公主府的两座楼,前天出事了,详情不得知。
出事当天工部林大人立马赶到了现场,现场却不见容大人身影。
林大人派人找了好久,终于在一家…酒坊找到了醉得不醒人事的容大人。
林大人当场震怒,以玩忽职守、监管不力之罪,将容大人送进了大牢。
容家现在乱成一锅粥,容若回去主持大局了。”
纪子期本想再问容大人为何会醉在酒坊,看着范同像看白痴似的眼神,闭上了嘴。
嗯,黎渊好像说过,容若因为强留她在柳儿巷,先是得罪了蒋大师及杜元帅还有杜峰,后来蒋灵身份一揭穿,等于又得罪了户部和工部两位林大人。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人敢护着他,帮他说一句好话。
昔日的良师益友均远离,原本前途无限,一夕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
这么说来,容家出事,倒跟她免不了扯上一点干系,加上又扯上工部林寒轩,也就是范同的姑父,也难怪范同看她神情那般奇怪。
纪子期呵呵两声,乖乖闭上嘴不敢多言。
当然,如此看她的除了范同外,还有黎渊。
黎渊听见她与范同的对话后,忍不住心中翻个白眼,少根筋的小丫头!
晚上回蒋府时,刚下马车,忽然斜斜里冲出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纪小姐,求你救救我哥!”
纪子期吓一跳,车夫正欲将人拉开,她定睛一看,正是两日未见神情憔悴的容若。
纪子期伸手制止了车夫,上前扶起容若,“容若,男儿膝下有黄金,先起来说话!”
“纪小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容若头低埋,纪子期力量有限,拉他不动。
纪子期今日已知道发生了何事,也猜想得到容若所求何事。
不过兹事体大,人命关天,哪是她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就算能,她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纪子期不由皱眉道:“容若,我知你所求何事。但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断不能贸贸然应你。
你若有心找我帮忙,就起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若不然,就请回吧!”
说完静看容若反应,若他还执意跪在这,以此要挟,纪子期说不定就真地拂袖进去了。
好在容若估计只是心急解决问题,并不是傻的,听纪子期如此一说,立马站了起来。
“随我进来吧!”
纪子期说完便进了蒋府,容若忙不迭跟了进去。
“说吧!”来到了正厅,有仆人奉上茶后,纪子期直接进入正题。
容若想必也十分着急,顾不得多说客套话,直接说起了前因后果:“纪小姐,我大哥容禛因之前无意中得罪了你,且政绩不好,被降了官职。
工部一些重要的活便不再安排于他,只让他跟进一些小的项目。
不过有一项重要的工程,因是在去年十月中旬开始的,便一直跟了下来。
就是宫中陛下为掌珠公主修的两座楼。
掌珠公主今年已十六,按宫中规矩,公主一过十八,不管是否招了驸马,都不可留在宫中。
那两座楼,便是修在陛下为掌珠公主准备的公主府中。
因大哥年前降职,那班干活的工头和工人便经常对他冷嘲热讽,阳奉阴违。
加上家中一众亲友开始疏远他,大哥心中郁闷,时常醉酒消愁。
如今两座楼出了事,大哥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画图的另有其人,建楼的另有其人,这帮人又不听大哥指挥,现在出了事,又要责任推到大哥一人身上!”
容若越说越气愤,“所以容若肯请纪小姐,能帮我大哥说上一句公道话!”
呵,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少爷,幼稚得…可笑!
纪子期望向容若,正色道:“容若,前几天我和杨师兄二人,与马夫子门下一十二人切磋术数,你听说过这事吗?”
容若不知她为何不直视他的请求,反而提到不相干的事,心下有些不满,只是有求于人,不敢表露在面上,“听过!”
“那你觉得那一十二人输与我和杨师兄二人,是那一十二人学艺不精所致,还是马夫子教导无方所致?”
容若对那日切磋之事只是听闻,因第二日家中出了事,并不了解其中详情。
事实上,若问他对事的看法,他心里觉得以上两者皆不是,是纪子期与黎渊运气太好,而那一十二人运气太差而已!
不过此时他不知纪子期为何会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便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两者皆有!”
“为何?”
容若心里着急容禛的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一个人要想学业有成,除了自身天赋,后天努力外,一个好的夫子也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每个人性情不同,才能不同,天赋不同,夫子除了授业解惑外,还要懂得因材施教,根据不同的学生,用不同的方式教导,挖掘出他的天赋和才能。
马夫子和那一十二名学生便是如此,固有学生天赋问题,也有马夫子教导问题!”
“容若对这个问题看得很透澈嘛!”纪子期点头赞道,“不过倘若马夫子不认为是自己教导出了问题,而认为是学生太愚笨;
而学生也不认为是自己天赋不够,又不够勤奋,反而指责马夫子水平有限,教导无方呢?”
容若皱眉道:“那双方都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为何不从自身身上找原因,而是怪罪他人?”
“是啊,为何不从自身身上找原因,而是怪罪他人?”纪子期重复念着容若的话,清澈无垢的眼睛盯着他。
容若正想问她是何意,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浑身一凛。
在那温和而略带锐利目光的逼视下,顿时觉得自己的丑陋心思一览无疑。
容若的脸迅速涨红,咬着唇,嗫嚅道:“纪小姐,容若因担心大哥,一时陷入迷障,还请纪小姐忘记容若先前不当之言。
大哥身为那两座楼的监工,自该对其进程一清二楚,若发现了问题凭自身能力无法解决时,也应向上官汇报此事。
而不应该以被降官职他人不听指挥,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借口。
纪小姐,此事大哥确实应负主责!
只是他始终是我大哥,从人伦上,我必须尽力将他解救出来!
还请纪小姐体谅容若的一片爱兄之心!”
看来这容家还是有希望的啊!
纪子期见他已想明白,语气温和,“容若,你大哥如今如此消沉,说明他从内心里就是一个脆弱经不住打击的人。
以他的性情,这些打击迟早会遇到,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晚遇到不如早遇到。
他能否爬起来,是他自己的问题,任何人也帮不了他。
你作为容家现在的支柱,于情,你可以偏袒你大哥,你们是亲兄弟,所有人都无可指摘;
于理,你却必须要拎得清大事大非,错就是错了,越遮掩便会越陷得深,最后整个容家都会被拖入这深渊。”
容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是羞,又是后怕,“多谢纪小姐指点!容若明白了!”
纪子期赞许点点头,“那说回你哥的事情上。现在两座楼的情形如何,伤亡如何?”
容若的脸又红了,低着头呐呐道:“听说伤了不少人,也死了几人,因这几天都急着救大哥出来,具体的情形,我,我没了解得太详细。”
纪子期无语地看着他的头顶,“那这样,明日我随你一起去公主府看看,了解一下现在的具体情况。”
“谢纪小姐!”见纪子期肯出面帮忙,容若感激万分,再次多谢之后离去了。
公主府外已被官兵围起来,闲杂人等一律不让靠近,两座楼的施工暂时停了下来。
纪子期表明身份后,负责的军官放了她和容若进去。
里面倒不是纪子期以为的空无一人,工部尚书林寒轩,正带着一群人四处查看,不时停下来讨论一番,眉头深锁。
见到纪子期,脸上露出笑容,主动上前打招呼,“小雪!你怎么来了?”
旁边一群人见怪不怪,看来这京城中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林大人!”纪子期有些尴尬,早已经是摆明的事,偏还要揣着糊涂装明白。
“见过林大人!”容若拱手行礼道。
林寒轩看着站在纪子期身侧的容若,明白了纪子期前来的缘故,面色沉了些。
呵,居然将主意打到他外孙女头上了?林寒轩对容禛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纪子期看他面色怕误会更深,忙道:“林大人,今日学生和容若过来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并无他意。
一切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林大人不要误会了!”
容若接着道:“林大人,此事是家兄失职,如纪小姐所言,容若请纪小姐过来,主要是想看看能否有补救之法,万没有存不该有的念头,大人明察!”
林寒轩面色这才缓了些。
纪子期道:“林大人,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否将详细情况跟学生说说?”
“你稍等!”林寒轩巴不得与她多些相处,如今纪子期提出要求,立马应了下来。
过去同先前一群人交待了两句,又带了三人过来。
“小雪,这位是术师协会的丰夫子,术长老之一,你刚去没多久,应该还没见过。”林寒轩介绍道:“这位是丰夫子的学生,一等术生李宗。”
然后又指着身旁一位有些眼熟的轮廓分明身材高大一脸笑容的二十多岁男子道:“这位是术师协会刘夫子座下的三等术生,耶月哈!”
“见过丰夫子,见过李师兄,见过耶师兄。”耶月哈?纪子期突然想起他是谁了。
赏术大会上面对楼九的挑衅不急不躁,第一个向他发出挑战的人,“赏术大会上的耶月哈?”
林寒轩奇道:“小雪,你怎么知道?”
耶月哈看着眼前少女,也略略觉得有些眼熟。
纪子期嘿嘿一笑,“耶师兄,我是莫问!”
“什么?”林寒轩与耶月哈同时惊呼出声,“你是莫问?莫问是你?”
见二人神色过于惊讶,纪子期有几分不好意思点点头,“当时楼九手下伤的那人李成明,受伤有一半原因是因我而起。
为了方便,所以我才女扮男装去了赏术大会,要为他讨个公道!”
“难怪后来各大商行和官府怎么也找不着莫问这个人。”林寒轩看纪子期的眼神更加复杂,唏嘘道:“没人想过你是女扮男装!”
那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眉间一股英气的小小少年,谁会想到是小娘子所扮?
林寒轩想起原本备受宠爱尚未识人间疾苦的纪子期三姐弟,与爹娘失散后自卖入苏府为奴,又被逼上战场解决户部与兵部矛盾。
不知经受了多少磨炼和煎熬,才有了他所看到的那个受万人赏识、浑身发着光的纪子期,心中剧痛。
若不是他的错,她哪会受到如此磨难?
忍不住看向纪子期的眼神,多了更多的愧疚和怜爱。
纪子期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转向了惊喜万分的耶月哈。
耶月哈差点就想伸出双手抓着她了,眼露崇拜道:“纪小姐,总算找到你了,莫问可是我的榜样啊,以后一定要多教教师兄我啊!哈哈!”
纪子期被他的直率感染,笑道:“耶师兄客气!你要是有空,古学堂随时欢迎你过来!”
一旁的丰夫子听得此言,面露些许不屑转向了一边。
将注意力放在纪子期身上的林寒轩并未留意,他温声道:“好了,小雪,周术生,回了术师协会后,多的是时间叙旧。
现在还是先说说这两座楼的问题!”
面色一转,带上沉重:“公主府这两座楼共三层,原本一座是掌珠公主居住,另一座是未来的驸马居住。
之前一切进展顺利,按计划还有大半个月即可完工,二天前公主楼忽然倒塌了一层,当时是白天,所有施工的工匠都在。
当场死了十人,二十人重伤,三十人轻伤。我和工部几人收到消息赶过来后,经检测,发现两座楼居然有轻微的倾斜。
而且这三天来倾斜越来越严重,先前单凭肉眼无法看出倾斜,今天若看得仔细些,已可以看出倾斜程度在加剧。
工部派人过来细细研究过,估计是地基下砂层引起的不均匀沉降,需要打斜向锚桩。
今日丰夫子几人过来,就是对如何进行改善提供参考意见!”
林寒轩说完看了容若一眼,“不过公主楼的倒塌,与倾斜无关,是施工本身不严谨造成!”
施工不严谨,便是监工的责任了!林寒轩这一句,等于是在向容若解释,容禛被关的原因。
容若显然也听明白了,面色苍白。
纪子期道:“那现在如何了?”
林寒轩道:“两座楼若想恢复原貌倒也不难,但问题有两点。
一是掌珠公主三月生辰,皇帝陛下本是将这两座楼当作生辰礼送给她,现在塌了重建,能否如期完成是个问题。
二是这楼已塌过一次,是否还会再塌,没有人敢百分百担保,掌珠公主金枝玉叶,谁敢拿她性命来测试?”
看来这问题若不能好好解决,倒霉的不仅仅只是容禛,还有工部大部分人包括林寒轩在内,以及施工的工匠。
难怪先前林寒轩面色那么凝重。
纪子期道:“那林大人现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林寒轩道:“皇帝陛下英明,得知此事后虽震怒但并未当场降罪,只是严令立马着手解决,让众人戴罪立功。
现事实已如此,只能如实上报陛下,另寻他处重建公主府了。”
“那林大人…”
林寒轩苦笑:“我身为工部尚书,领导无方,难辞其咎。”
一旁的容若听得越发惭愧,容禛虽被关入牢中,并未禁止探监。
他去看他时,容禛不停发牢骚喊冤,怪所有的人都另眼看他,怪世道对他的不公平,怪人情冷暖薄如纸,唯独没怪他自己。
当时容若听信了,才有了上门求助纪子期一事。
昨日听纪子期一说,刚刚又听林寒轩所言,方知自家大哥原来是如此的没有担当之人!
纪子期想起现代的比萨斜塔,皱眉沉思一会道:“林大人,可否等多两天再上报陛下?”
“你有法子?”林寒轩惊道。
“有点想法,不过需要再细想一番。”纪子期道:“学生对建楼之事并不熟悉,今晚学生回去后好好整理一番思绪。
明日请林大人带上建楼的匠人过来,大家一起探讨探讨,看看可否行得通。”
林寒轩点点头。
一旁久未出声的丰夫子,挤出笑容,带着几分讥讽道:“明日老夫也过来,听听纪术生的高见!”
纪子期微笑道:“明日请丰夫子多加指点!”
耶月哈带着几分期盼道:“纪小姐,我明日也一起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纪子期道:“咱们现在同属术师协会学生,耶师兄称我纪师妹即可!”
“纪师妹!”耶月哈呵呵傻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纪子期来到了公主府时,又遇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杜峰!
阳光下魁梧的身形如松柏般挺拔,侧颜如刀刻般完美。
好几日未见,光远远看着他,纪子期都觉得心脏跳得快了许多,嘴角不自觉翘起。
“杜峰?”纪子期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杜峰也有几分意外,眼睛里露出炙热惊喜的光,熠熠生辉,扔下正与他谈话的林寒轩,大踏步走了过来,“期期,你怎么来这了?”
灼灼的眼神令纪子期面上一热,眼里不自觉溢出温柔,“我来和林大人商量两座楼的事情。你呢?”
提及此事,杜峰面上神情略变,语气变得沉痛起来,“这次死亡人员的名单里,有两位是曾立下大功,负伤从杜家军退役,兵部安排到这里的。
我来是了解具体的死亡原因,确定抚恤金的金额,以及,给他们家里人一个交待!”
“嗯。”纪子期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悲痛,轻轻嗯了一声。
“小雪,你来了?”林寒轩快步走过来,打断两人凝视,“人已经到齐了,过来说说你的建议吧!”
今日在场的除了昨日的丰夫子、李宗、耶月哈外,还多了两三个纪子期不认识的人,想必就是这两座楼的匠人了。
简单的介绍过后,纪子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的建议是这两座楼干脆建成斜楼。
至于公主和未来的驸马居住的地方,再这个府邸另觅他处重建!”
“斜楼?”丰夫子轻哼道,“纪术生的意思是按照现在的样子,强行完工吗?”
纪子期道:“不是,是建成斜而不倒!”
丰夫子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讥讽,“斜而不倒?简直无稽之谈!”
对莫问钦佩有加的耶月哈,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如何斜而不倒?”
纪子期转向林寒轩,“林大人,可否让人送些条状木块过来?”
林寒轩点点头。
不一会,便有下人送了一堆的条状木块过来。
纪子期拿起木块,简单地搭了两个倾斜楼的形状,“只要这重心在楼的地基之内,便可以不倒。
而且,我建议两座楼的倾斜相对,再用两条空中廊道连起来。
这两座楼已经有过倒塌的历史,如昨日林大人所言,无论能否修正,皇帝陛下绝不会冒风险让公主与未来的驸马住入其中。
那么索性就将两座楼建成一种象征性的建筑。
相对倾斜,像对有情人深情对望,寓意公主与驸马恩爱有加;
两楼相连,如夫妇间相互执手,寓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林寒轩略一细想,眉头舒展,露出笑容,“这个法子倒是可行!虽不能住人,但这楼本身的造型与寓意,已属一绝,天下无楼可比拟。
掌珠公主还有一年多时间才搬离皇宫,一年的时间,够重新再建两座楼了。”
丰夫子斜眼道:“纪同学的想法是不错,只是纪小姐所用的是木块摆成,而真正建楼哪会如此简单,这斜而不倒怕是只能纸上谈兵!”
纪子期微笑道:“学生确实对建楼并不熟悉,所以让林大人请了匠人过来。
学生只能讲讲基本原理,具体是否可行,如何执行,还得两位匠人确定!”
两位匠人拱手道:“纪小姐客气,请明说!”
要说这事若不能圆满解决,丰夫子师徒无需负任何责任,但两位匠人身为设计与建造执行者,绝对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林寒轩想着以解决问题为主,他二人此时早已入了狱。
因此,只要有人说有方法可能可以解决问题,不管可行度有多少,无论如何,他二人也要试上一试。
态度上自不同丰夫子的冷嘲热讽。
何况皇家最讲寓意,纪子期两座楼的构思寓意,恰好符合皇帝陛下兴建此楼,无法暄于口的心思。
只要能成,皇帝陛下一高兴,这塌楼之事带来的罪责,自然也相应减轻了不少。
所以对二人来说,就算法子不成,他二人想尽一切法子,也要让它成。
纪子期明白二人心中想法,不理会丰夫子的冷嘲热讽,对着二位匠人道:“两位匠人,学生的法子是这样的:
一是确保重心在楼的地基之内,所用木材需要劈开,再如同制造家具一样,将其拼凑粘合,让其成为倾斜;
二是减轻楼身重量,其楼顶的设计需要做些改良。
三来这楼现在倾斜,应是地基下土层的特殊性造成,需要进行加固,否则容易再次崩塌。
学生计算过,认为这样的倾斜角度是可以做到的。加上两道空中廊道,其稳定性会更高。
两位请看这模型,计算的方法大概是这样的……”
林寒轩越听越满意,看着一旁面色越来越差的丰夫子,心中觉得舒爽不已。
这几日,他对这丰夫子不满到了极点。
作为黎国术师,其职责便是用其术数能力,解决发生的事故,或防止事故的发生。
丰夫子对着他还好,对着其他人一脸倨傲,趾高气昂,一副救世主等着别人去求救的神情。
来这里几天只会说,已无他法,包括未塌的附马楼,巩固也没什么作用,肯定是会再塌的。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还不停对纪子期冷嘲热讽,哼,什么东西?本官的外孙女你也敢给脸色看?
自己想不出方法时,不知道检讨自己的不足,只知道嫉妒别人想出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