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过了很多天，但宋琬还是成功认出了侯斌的脸，屋里地上躺的那个人的确是她认识的那个侯斌。 宋琬并不需要太多的忍耐去观察尸体，因为死因很明显——侯斌被人一刀割喉毙命，凶手的手法十分干净利落。 宋琬想到昨天夜晚出现在府衙里的那三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带着那种江湖人的作风。而侯斌的死状又恰好验证了他们昨天的说法，宋琬已经开始有些疑虑了。如果事情真如他们所说那样，是有人出钱雇佣他们杀掉了侯斌，那宋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怀疑扬州知府与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 不过宋琬还记得曹满以前教过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凡事不要妄下定论。而昨日她偷听到的几个醉汉的对话和一个死人的确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思虑半晌，宋琬最终决定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调查。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再多说了。她顺着街坊邻居的证词找到了沈长陵，还没来得及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扬州城里就发生了造谣知府这件大事。她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是沈长陵在幕后指使，于是气冲冲的闯进静王府去兴师问罪，然后看到了那封她绝对不想看到的信和那张她一点都不想相信的名单。 艰难的把自己从回忆中扯回现实，宋琬抬起头，看见熟悉的白发苍苍的面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刷的流了下来。 “江婆婆，”她带着哭腔喊道。但是又突然觉得不能在老人家面前那么伤感，她怕她担心，又迅速的抬起衣袖擦干眼泪，冲老人笑道，“我回来了。” 扬州城里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村里都人尽皆知，老妇人又怎么会没听到点风声？看着眼前孩子一副强拉起来的笑颜和脸上还没擦干的泪痕，江婆婆叹了口气，杵着里的拐杖跺了跺地，说道：“进来说吧。” 宋琬跟着江婆婆走进了木屋，黑狗也迈着小短腿跟着她们走了进去。木屋里面陈设十分简朴，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床正对着的墙角那里放着一个香案，上面摆着一个灵牌和一座香炉，炉里的三炷香袅袅的冒着青烟。 宋琬一脸庄重的走到香案前，从案上拿了三炷香，在旁边的烛火上点燃。她举着香后退两步，跪下，对着灵牌深深的拜了三拜。 那座灵牌的主人是当初救了她的两位老人中的一位。当年住在这里的老夫妇救了她，后来她被知府收养，有空时也经常过来探望两位。去年年初的时候，宋爷爷不幸感染伤寒去世，这里就只剩下了江婆婆一人。知府大人曾经多次提出接她去城里住，但都被拒绝了。 江婆婆说，她要在这里守着，等她家老头子来接她。 但只有宋琬知道的是，江婆婆还曾经私下里悄悄跟她说，她留在这里的原因其实不只是因为她不想去城里，还是为了她。 “我现在留在这里，琬琬还有两个家，你要哪天在城里受了委屈，还可以跑来婆婆这里哭。要是我去了城里呀，你就只有一个家了。” 江婆婆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挪揄，宋琬当时还只当她在开自己玩笑。可在现在的宋琬看来，她只觉得人老了可能真的能看透些什么。 “是为外面那件事情来的吧。”宋琬还在看着灵牌发呆的时候，小泥炉上热着的水已经烧开，江婆婆从炉上提起水壶，慢慢悠悠的走回小桌旁，把壶里冒着腾腾热气的水灌进事先放好了茶叶的弯嘴陶壶里。茶香跟着白色的雾气在小小的屋里弥漫开来。 闻着熟悉的茶香，宋琬忽然感到一阵心安。“嗯。”她简短的回答。走到桌边，微凉的手轻轻附上滚烫的壶壁，宋琬只觉得她刚刚如坠冰窖的心也被这热度慢慢的温暖了起来。“这是今年的新茶吗？”她问道。 “对啊，今年雨后刚摘的。”江婆婆回答她，“不过没有往年的多，老头子不在，我照料不来那么多茶树，就送了别人家几亩。”江婆婆的语气里带着对老伴惯有的嗔怪，还有藏在埋怨后面的，即使过了两年也无法释怀的深深的怀念。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江婆婆拿起陶壶，摁住壶盖倒了两碗茶。她将其中一碗推给宋琬，“尝尝吧，看看婆婆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宋琬看着白色瓷碗里泛着淡淡绿色的茶汤，上面还漂浮着几根小小的茶梗。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宋爷爷跟她说过，要是茶汤里的茶梗立起来，那就代表着会有好事发生。于是她冲着那几根茶梗轻轻吹了吹，然而幸运不会那么轻易就来到，茶梗只是像被飓风里面的小船一样在水面上摇摇摆摆，可就是不会翻倒立起来。 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但宋琬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那样做是没有用的，”江婆婆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显然她也听她的老伴讲过这个故事，“老头子没有告诉你，怎么才能让茶汤里面的茶梗立起来吗？”她问道。 “怎么做？”宋琬满脸期待和好奇。 江婆婆神秘的笑了笑，然后朝她推过了一根筷子。 她们就这样坐在那里，坐在椅子上，靠在小桌旁，捧着热腾腾的茶汤在说家常。她们说了整整一个下午，从日中说到日落，从炎热说到微凉，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黑狗不知道屋里屋外的跑了多少遍…… 等到太阳终于舍得从西方落下，等到明月终于愿意从东方爬上山头，宋琬终于意识到—— 她该回去了。 不是因为时间太晚，而是因为她心中的疑惑已经被解答，她该回去了，回去面对那些需要面对的，承担那些没人承担的。 “不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吗？”江婆婆从炉上端下一盆鱼汤放在桌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不了，”宋琬留恋的看看桌上的菜肴，又舍不得的环顾了半晌周围的摆设，最后像个要离家的小孩子一样冲过去抱住了江婆婆，“我得走了。” 还有人在等我，还有很多人在等我。 “好。”江婆婆轻轻拍拍她的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去吧，等你有空了再来。不用担心，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一直，都会在这里等你。 走出院子，站在山坡上，宋琬忍不住回望那个小小的院落。 最后一次了。她告诉自己。别那么伤感，你以后还会回来的。 是的，我以后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