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沈长陵拿筷子慢条斯理的从面前的菜里扒拉出少得可怜的肉。真是的，他明明让小二多放一点肉，他都愿意多给些银子了，结果端上来的菜里还是只能看见零零星星的一点肉末。不满的撇撇嘴，沈长陵端起盘子，小心翼翼的把那点不多的肉末沿盘沿扒进自己的饭碗里。 沈长陵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每天没有肉味就吃不下饭，如今福来客栈这点寒酸样，简直就是在逼他把菜汤也倒进碗里拌饭吃。 真是的。沈长陵在心底又一次抱怨，他明明是尊贵的静王殿下，以前在静王府里面要什么没有。以前的以前，还在皇宫里的时候，他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父皇都会想想怎么去摘来给他。现在呢？他却得坐在这种普通县城的普通客栈里就着菜汤拌饭吃，当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然而愤慨归愤慨，该填饱的肚子还是得填。哀哀怨怨往嘴里扒拉着饭的同时，沈长陵也没忘了听旁边桌的人在讲什么。 坐在他左边桌子的是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身穿褐色短衣，腰上扎着一条白色的汗巾，从沈长陵视野所及来看，他们的佩刀都是统一制式，刀鞘和刀柄上刻有一模一样的花纹。因此沈长陵推断，他们可能是那个商队雇来押送货物的镖师。 他们没有吃饭，只叫小二上了一盘馒头和几碟小菜，还有十坛酒。他们没怎么动馒头，一直在就着小菜喝酒聊天，说得好像是镖局里常有的话题。 沈长陵听见坐得离他最近的一个大汉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这清平县不太平，天水县那帮刁民又过来抢东西了。” “不是吧，又来？两个月前他们不是才刚被清平县的县令亲自领着衙役打回去了吗？听说两家县令为此还差点撕破脸。”此时，另一个大汉接上了他的话。 “你有所不知，那俩县令吵架不是为了这事。” “那是什么事？” 之前卖了个关子的大汉一脸神神秘秘，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弄得沈长陵也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到他的话。 “我听在清平和天水两边跑的一个小贩说，清平县令得理不饶人，两个月前把那帮抢匪打出清平地界后，还一路追着他们到了云山，说是要为民除害，斩草除根。最后是天水县的县令赶来才止住了他。 那你想，这清平县令肯定不高兴啊，那帮人在天水不作乱，三番五次的跑去清平抢劫，他要冲他们撒个火，天水县的县令还死命护着他们。这人啊，一气急了就容易多想，清平县令就觉得天水县的刁民去他们地界作乱这事肯定有天水县令在后面指使。目的呢，就是为了搞垮他的政绩。”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提起酒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然后呢？”其他人听故事听得正兴起，不满这样的打断，纷纷追问道，“他们俩就打起来了？” “哪能啊？”讲故事的大汉挥挥手，抹了把嘴，把手上的酒渍在衣服上擦了擦，伸手拿过一个馒头啃着，这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继续讲他听到的传闻。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生气起来的时候就容易多想，还容易越想越气，然后越气越想，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而清平县令显然就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在现在的他看来，天水县的县令不是管不好自己治下的百姓，而是把自己治下的百姓管得太好了，以至于都能指使百姓到他们清平县的地盘上来作乱。而天水县令出来给他的百姓挡刀的举动在他看来，则完完全全是为了保住他天水县里面听他话的人。 “你无耻！”清平县令气得双眉倒竖，他指着天水县令瞪了许久，最后勉勉强强蹦出来这三个字。 清平县令是秀才出身，平日里读些礼法诗书，向来奉行“以和为贵”，很少与人吵架，因此不太会骂人。但是他不会骂，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会骂。他手下的衙役大多是平民出身，混迹街坊市井，那些泼妇骂街、夫妻打架的事情没少见过，因此骂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件小事，还是能有很多套路的那种。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清平县令手下的衙吏们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自家大人在干什么，但是大人对隔壁天水县令的敌意，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既然大人已经开口骂了，他们也不好得不跟上。于是天水县令的十八代祖宗和亲友们就这样遭到了来自一群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人的亲切问候。 紧接着单方骂战演变成了双方骂战，因为天水县的百姓们也看不下去给自己挡刀的知县大人如此挨骂，当然有的骂回去的还是因为他们自己的亲友也在刚刚的骂战中遭到了波及。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对骂了多久，大家只知道有些人骂着骂着骂不过，恼羞成怒之下就抄家伙打起来了。最后的结果是，两县的百姓都抄起了武器开始互殴，其中有的是原本在对骂的清平的衙吏和天水的百姓，而更多的则是闻讯赶来支援的两县居民。 没有人去拉架，因为拉架本应是官府的职责，但现在的情况是，连身穿官服的衙吏也加入了互殴的队伍当中。 而与此同时，在两县百姓疯狂互殴的战场旁边，两个可以称得上是这次冲突的罪魁祸首的人正在面无表情的对望，但是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指使他们。”天水县的县令显然猜到了刚刚骂“混蛋”的时候清平县令在想什么。毕竟大家都当了那么多年的老邻居，互相之间也还算是了解。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关于他指使天水县民到外县劫掠的流言已经传了很多年，虽然天水县令自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认识的人也表现得不那么在意，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拿它来开玩笑。但是天水县令还是觉得，能多一个人相信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