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推开家门的时候，妻子已经起来了，正在张罗着早饭。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怎么今天早上才回来？”看见他推门进来，妻子在围裙上擦擦双手，接过他的斗篷，随口埋怨道，“刚刚李大人他们过来找你，结果你不在，他们还追问你去了哪里，可把我吓坏了。还好我机灵，告诉他们你昨晚去跟小柱子换班了，要过会儿才能回来。待会儿你要是遇着他们，别问起这事来，可注意别说漏嘴……” 妻子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宋伯还惦记着账本的事，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她一声。 心里有事，宋伯吃起东西来也没有胃口，草草的扒了两口饭，他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他对妻子说道，“我找李大娘还有点事，可能要傍晚才回来，不用给我留晚饭了。” 他拿起斗篷又急匆匆的走了出去，留着妻子一个人坐在饭桌旁不明所以。她家老宋就是昨天晚上出去散个了步，回来变化怎么那么大，难道撞邪了？ 宋伯紧紧的裹着斗篷，缩着脖子低着头走在路上，心里在反复盘算着要怎么和李大娘说这事。 他本来不应该管的，他们理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下去，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给谁洗钱不是洗，干嘛要冒着风险得罪那么一大个匪帮，还有他们背后的扬州知府？ 但他就是过不去自己良心这道坎。他们以前之所以干得心安理得，是因为他们觉得那些匪盗抢来的都是富商的钱，往好听一点说，他们这种行为还能被叫做“劫富济贫”，薅一把那些贪官土豪的毛，让他们也尝尝心疼钱的滋味。 但是如今，当他发现他们圣明的知府大人也在借他们之手做贪污公款这种事，用的还是本该拿去各地县城修水利的公款时，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相信那个理由了。 这些昧良心的活计他们不能再干了，宋伯想。不然他们的子子孙孙会遭报应的。 走到李大娘家门口，他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走了进去。“李大娘——”剩下的话被他硬生生的咬在舌尖，堵住喉咙口，然后无声无息的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到，在李大娘家的正厅里，他要揭发的两个人正坐在上首，面色温和的和李大娘说着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三人疑惑的目光投来，宋伯忽然觉得怀里的账本开始发烫，像是要被那投来的目光引燃一样，灼得他面色发白，心脏在急速的跳动。他想转身就跑，但是残存的理智制止住了他。 不行，不能跑，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跑了的话，肯定会引起他们怀疑，到时候就瞒不住了。所以你千万不能跑，千万不能露馅。他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转了一半的脚慢慢的摆回原位，面对眼前的三人，努力提起嘴角，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四肢僵硬地躬身行礼：“草民拜见知府大人，知县大人。” 李远显然认识他，“你就是宋勉吧？”他问道。 “回大人，草民就是宋勉。”宋伯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希望李远没有听出来。 “刚从松墨作坊回来吧？熬了一夜，真是辛苦了。” 听到这话，宋伯原本狂跳的心脏在一瞬间被冻住，慢慢的沉到了地底，凉意仿佛流遍了四肢百骸。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草民……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草民昨晚一直在家睡觉，并未去过作坊。”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李远是在诈他。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李远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在意，他转言道，“既然你来了，就过来一起坐坐吧，我们刚好在和李大娘说合并村子的事，你是前任村长的儿子，对村里的事情也有些了解，刚好来给我们提些意见。” 宋伯刚松了一口气，又因为李远的吩咐紧张起来，但又不敢拒绝，只好小声应下，然后走进花厅，拘谨的坐在了离上首最远的一端。 那段谈话的内容宋伯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看见李远和县令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口时，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光，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的瘫在了椅子上。 “小宋你今天怎么了？在大人们面前表现得那么差劲，撞邪了？”李大娘送了李远他们出去，关上了门，走回来唠唠叨叨的训斥着宋勉，看见他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有些担心，“还是生病了？”她说着伸手去探宋勉的额头。 宋勉抬手将她的手挡下，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了那本账簿递给了她，“你自己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仰头看着房梁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来补充了一句，“那个楚谨言就是李远。” 李大娘起初接过账簿时并没有急着看，而是有些担心的打量着这个今天表现奇怪的小辈，听到他说账簿里面涉及了知府大人李远，她这才低头开始研究这本账簿。宋勉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想着待会儿等李大娘看完账簿后要跟她说些什么，不时用眼角偷瞟一眼，意料之中的，他发现李大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半个时辰过去，宋勉注意到李大娘把账簿来来回回看了差不多有三遍，又翻开几处确定了一下，这才一脸严肃的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你这账簿是从哪儿来的？” “我爹的。我昨天晚上在他以前住的院子里面找到的，就藏在床底下。”宋勉回答。他有意识的略过了王老头的部分，因为他不想把过多的人牵扯进来。 然而李大娘也是多经世事的人，显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蒙过去。“你昨天晚上去你爹住的院子里干嘛，还去翻床底下？别告诉我是在找他的私房钱。”她追问道。 “的确是在找东西，但不是私房钱。”宋勉坚持，“别问我是什么东西，这是我家的私事，你只用知道我在我爹床底下找到这本账簿就可以了。” 其实对于宋勉来说，这样瞒着李大娘他也很难受，但不是他不肯信任她，是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