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箭上有毒!
“师父,你赶紧瞧瞧,是不是中毒了!”顾清和自己不会切脉,只能求助姜医士。
姜医士忙上前,按着飞翔的脉搏,一脸诧异的开口道:“这不是毒,是麻药!能麻痹人的腿部,使人走不动,可是这药已经失传了,怎么还会有?”
陈老爷脸色陡然一变,眼底暗潮涌动。
“麻药?哪里来的麻药?”顾清和隐约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忙追问道。
“隆隆——”
密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晦暗密室射入了一抹阳光。
突然的光线让众人看不清面前人,顾清和以手扶头,眯着眼睛看着来人。
柳含烟依靠着流珠的搀扶,颤颤巍巍的从东格那的身后走出,竟是有一瞬间的让人疑惑。
她的面色一改之前的苍白,细心的抹了上好的桃汁粉,脸颊两侧宛如喝了酒般微醺,娇柔桃李,嘴唇红膏轻涂,病态的脸上如回光一样增添了几许亮色,云鬓一点金灿灿的头饰仿佛能开花一般,高枝耀眼。
身上一袭艳色石榴裙更是说不出的华美,这样的一个站在众人的面前,就连身后气势汹汹不怀好意的金兵都能被忽视。
“你们没有想到吧,唯一会武功的人被我下了药,已经不能动弹,而其他的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我说过,我们都能逃出去,你们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要冒险去救我,如果不是你们出现,我或许还找不到这么隐蔽的藏身之处。”柳含烟淡淡一笑,“不过我很感谢你,君绮,感谢你在做危险的时候还能想到妹妹我。”
刚才那群金人闯进的时候她就算好了,她是主动出来的,让流珠跟着摸清了他们的逃路,再来送他们上黄泉。
“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不走?”柳含烟有着片刻的诧异。
可惜了,可惜了她的手镯。
陈君绮微张着嘴,一双震惊的眼眸盯着柳含烟,不停的摇头。
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她们是好姐妹,是她在大火中救了她,是她说自己错了,是她说要离开陈府的。
为什么会这样。
顾清和扶着瘫软在地的飞翔,眉梢微微抬起,没有回应。她果然有问题,可是自己发现的太晚了,她居然没有让飞翔防着柳含烟,还让他去救人!
这个时候恐惧已经被真相淹没,没有什么比在这种能闻到死亡气息更害怕的事情了,可是顾清和却出奇的平静,就像是一直害怕死亡的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归路,而心安理得的接受,哪怕这是他们之前一直所害怕的。
金兵都已经闯进来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刻,她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柳含烟。
她到底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在嗅到死亡气息的那一刻,终于将黑幕拉开,以期许片刻的光明。
顾清和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她,却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不是因为她蠢,而是在心里,她始终认为,柳含烟对陈君绮有再大的怨恨,也不会为难自己,在陈府的日子要原本她流落在外幸福的,前提是她没有因为眼红而扭曲心灵。
陈老爷看着逆着光走来的柳含烟,心里那股深深的歉意就从胸口涌出,今日她是来报仇的,是来索取他欠下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下场。
“将军大人,人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这里是库房的钥匙,这库房的满满的珠宝就都是你们的了,小女子就一个要求,能不能让我单独和这些人说几句话。”柳含烟走至东格那的面前,对他淡淡的笑着,伸手从衣袖里面取出了一串钥匙,很是配合的递到了他的面前。
东格那对这里面的事情不感兴趣,一心想着要去搜刮陈府库房里的诸多宝贝,随意的摆了摆手,很是满意道:“兄弟们,跟着我走,今日将齐人的珠宝都取出了,取不出来的都烧了,一个子都不留给他们。”
他一招手,身后的人鱼贯一般离开,丝毫没有停留。
柳含烟低眉笑着,离开了流珠的搀扶,缓缓合上了大门。
“大人,这里面的人你是要放过了?”一旁的金兵正急着,完全不懂他是要做什么,怎么能放过他们呢?
东格那冷笑道:“他们是齐人,我怎么会放过,只不过现在库房里的宝贝很是吸引我,等兄弟们搜刮完里面的宝贝,我们再找这些齐人玩玩,反正这里有我们的人包围着,他们逃不掉的,对了,你去叫将军大人来,这陈府是临江县第一大药商,里面应该有不少的宝物。”
“大人真是妙!”金兵明白了,挤眉弄眼的笑脸。
东格那眼底闪过嘲讽,大步流星的转身就走。
柳含烟亲手合上了门,一步一步慢慢走来,眼底带着诡异的神色,“我们柳家原来也是临江县的大药商,我的父亲原是同济堂的东家行善事救人命,方圆几百里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临县员外郎的嫡女,嫁给我父亲之后就生下了我,她总爱去佛堂捐香油钱,最看不得穷人受苦,人人都说是菩萨心肠。”
她停住了她的眼睛里面仿佛能看见那些美好的时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柳含烟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她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刚刚生却已经能笑的弟弟,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候。
母亲经常会在昏黄的灯光下缝补她白日玩耍后蹭破的衣裳,会轻声细语的唱着柔美的歌声哄她入睡,每次闻到母亲身上甜腻的香气,她总能睡着,在那个温暖的怀里,她很满足。
父亲走医结束就会回家,他会和她讲外面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在走医的时候遇到的各种病人,和她讲药材的药性。
再后来,弟弟也能举着一截一截藕臂,奶声奶气的叫她一声阿姐。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都被你毁了!”
柳含烟陡然抬高了声音,一双眼睛通红的看着陈老爷,仿佛是要生吞活剥了。
这些不过是旧梦,这一切终将会回归现实,而她也不是那个会窝在母亲怀里嬉笑的小女孩了。
“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一个穷书生,要不是我父亲接济你,你根本就不可能考上秀才,也不可能有机会娶到陈君绮的母亲,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们柳家的,你故意欺瞒我父亲说是运货到临县,经过大汤山的时候,一群土匪突然冒出,他们杀害了我的父亲,你的好兄弟!我的母亲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世了,我的外公员外郎不相信山匪一说,想要到县里去击鼓鸣冤,又是你们陈家的人派人打了他一顿,竟是生生的死在了衙门口。”柳含烟指着陈老爷,字字血泪怒斥道。
陈君绮满脸的诧异,她的身子在颤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心里不由的期望这不是真的。
陈老爷已经低下了头,甚至都不敢看向柳含烟,良久才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柳家,是我对不起柳兄,但是和他们无关,你放了他们吧,要我做什么都行。”
说着竟是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
他是杀人凶手,他的手上是沾染了鲜血,这一切他都不会否认,即使这不是他的本意。
因为他太想要证明自己,就算是他能通过复试,那些人也不会让他见到自己的娘亲,也不会允许他改名入族谱,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后辈一直在阴影下不能翻身。
一念之差就铸下大错,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没有后悔药,如果再回到当初,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芸娘死的早,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越来越觉得心事难解,走弯了路就回不来,他和山匪勾结,和知县勾结,为的就是柳家的药铺和秘药。
但是老天爷没有放过自己,他终究是要害了所有人。
陈君绮闻言,脚下一软,直接一个踉跄,倒在了绛珠的身上,她泪水含在眼眶里,如今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这些都是真的!
他的父亲是杀人凶手!
柳含烟听到陈老爷的话,不由的仰面一笑,她长久一直埋在心里,一直想要说出口,却没有机会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她看到自己的仇人跪在面前,流出了眼泪,她心里忍不住的对天呐喊,父亲你看到了吗?这个满脸伪善的人终于被掀开了真面目。
柳含烟不顾流下的泪水,冷笑着道:“你以为这句话一说就足够了吗?我们柳家的血债你是换不完的,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接过了我们柳家的药铺,成为临江县的第一大药商,凭什么?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你的恶行,居然还将你当成了我们柳家最大的恩人,要不是奶娘在弥留之际道出了你的真面目,我就差点被你骗了,从知道你是我柳家的仇人之后我就时刻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要你在我父亲的排位面前下跪,要你去认错!”
“只要陈府一宅不宁我就欢喜,你不是想要在药材大会上夺魁吗?我就偏不如你的意,大火是我放的,都是我做的,只要能让你不开心,哪怕是一心半点,我都会去做。”
她慢慢又走近了一些,直接走到了陈老爷的面前。
“你,我不会放过,你们陈府每一个人都别想活着出去。”柳含烟双目通红,拔出了云鬓间的丝发。
顾清和诧异的看向柳含突然冲过来的身影,挡都挡不住,身子超乎寻常的速度,就像是拼尽了全力,完全不顾后果的奋力一击。
陈老爷的胸口顿时渗出了嫣红的鲜血,在玄色的衣衫上不是很能看出,若不是因为那根深陷半截的金钗,光刺痛了众人的眼睛,顾清和相信,就算是很近,也不过以为沾湿了哪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震惊。
就在众人不注意的瞬间她又取下另一根簪子,插向了自己的胸口,短短的片刻,谁都震惊了。
柳含烟的身子慢慢倒了下来,但是她的嘴角还是挂着一抹笑意,她报了血海之仇,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她的眼睛从面前的众人一一扫过,一双秋水含情的水眸失去了色彩,却在看到陈君绮的时候又了片刻的松动。
若说是为了报仇她已经丧心病狂,她不后悔,但是陈君绮是无辜的,她对她的恨终究是没有意义的。
她和她一样可怜。
君绮,对不起,我还是骗了你,利用了你的信任,如果有来生……
只有死亡才可以洗刷我的罪孽,我不求死后安乐,只求黄泉之下,地域门前,前尘了散。
这个世上最难的不是下地狱的人,难的是上天堂的人。他们自律,自守,束缚自己,而地狱只要一步就行,我这种满身罪孽的人终于解脱了……
陈君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姐妹死在自己的面前,痛苦的大哭着,这一刻面对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绛珠抱着陈君绮,二人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晦暗的密室里,空气是如此的稀薄,顾清和垂下了眼眸,内心震撼不已,原来柳含烟一直都是活在痛苦之中,在这期间若是能有一点光亮,或许就能救活她,或许她就不要用这样的方式。
但是她没有办法忘记多年前家人的惨死,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发誓,一定要仇人付出代价。
衙门前击鼓能有什么用?
就算真相摆在他们的面前,又有谁会关注,或许她是想过告官,可是谁会相信柳含烟一个孤女的话,她只有隐忍,到那一天,就算是让她赔上性命也无所谓。
顾清和捏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悲哀,就好像是她也经历了这一切,亲眼看到至亲之人死亡,亲眼看到了仇人却无能为力,躲着,藏着,直到自己也忘了一切。
“啊——”她的头又开始疼了,心口像是被腐蚀了一般,疼的厉害。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流珠!”这次大叫的是绛珠。
在柳含烟倒下的那一刻,她就笑了,主子已经选择好了路,她只好跟着了。
服下已经备好的毒药,她想到没有想,一饮而尽。
“小姐,流珠会一直跟着你的……”
她靠着冰冷的石墙,企图寻找一丝温暖,但是墙壁不能回应她,慢慢的毒药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不能移动,却将嘴角微微上扬着,笑着死去。
“都说完了,很好,拖出来!”
这是阿保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