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陆萌一点也不失望,只“哦”了一声,一双灵动的眼往床底下瞟了瞟,望着何霖露在外面的半截衣角不语,最后笑吟吟的在床边坐了下来,似模似样的拿手去探了探赵颜的额角,笑道:“赵姨,你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啊?都一个月了,还没好吗?”
“我的病……我,我没事……”赵颜强颜欢笑。
陆萌摇摇头:“虽然没发烧,但是好像病得挺严重,你看,你都说不顺话了。一定是何伯伯的医术太烂,害你这么久了还卧病在床。”
“是……是啊……”赵颜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想着她快点走开,让自己好好静一静,就随口应着。
何霖听她们两人对答,肺都快气炸了,他最恨别人说他医术不好了!偏偏这小丫头就喜欢揭人的疮疤!一定是陆策告诉她的!一定是!这父女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真是一件隐痛!
他是学医的,原本满腹才华,自信满满,但是却在刚毕业那年,动了个简单的小手术,就把病人给治死了,从此后成天生活在内疚之中,只是拼命的背着各种医书,都滚瓜烂熟了,却再不敢替人瞧病。直到,直到那一次神思恍惚间的在街上走着,被车撞了,他的整个世界顿时就翻天覆地变了个模样……
他跟温柔不一样,是身体跟着一起穿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车撞了一下,就撞到了这另一个世界里来,所以他在这个世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家,只能流落在街头,靠卖点野外采来的草药谋生。也因为没有买衣裳的余钱,他当时身上穿的一直是在旁人眼里看来觉得十分怪异的现代服饰,很多小孩常围着他喊疯子疯子,连带的,他开始不喜欢孩子。
就是那一年,他穷困潦倒之极,却幸运的在大昭的街头遇见了陆策。
陆策从来没问过他来历,只是一双眼在他身上瞟了几下,就仿佛洞察前情似的笑了,替他买了间小宅院,供给他各种草药器具,随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甚至还会带几个病人来让他瞧,渐渐的医好了他自信心不足的毛病,成就了他这一代神医,或者说是惯出了他那一身嫉世愤俗的毛病,成就了一代怪医。
他原本以为陆策是有什么企图的,可是相交数年下来,他却从来没对他提出过什么要求,直到他遇见温柔,那个令何霖吃了一惊,与何霖一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
能够看出陆策是深陷情网,才请他出手相助的,这不是利用,只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忙。何霖从那时开始,才全心全意的信任了陆策,在一个酒醉的夜里,将自己的来历合盘托出,可是——
他现在后悔了!谁知道陆策会把这种事当成哄小孩睡觉时听的睡前故事来讲啊!难怪会把自己的女儿教成一个人精,一个小怪物,一个恶魔!哼哼,将来有他的苦头吃了!
何霖在床底下忿忿不平,却不知道自己错怪了陆策,他的事,陆策从没往外说过一句,只是陆萌太精灵了,与他相处了这一个月,早就摸清了他的顾忌,此刻说出来,纯粹就是为了气他出来。
不过何霖的忍耐工夫也是极强的,愣是没出来,陆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向赵颜道:“赵姨,你是喜欢叶昱哥哥吗?”
这个称呼乱的!明明都是差不多辈分的人,在陆萌嘴里,硬是分出了伯、姨、哥三个不同级别的称呼来,她完全是随着心想怎么喊人怎么喊人的,看见何霖面相老些,就称他为伯,看见赵姨与母亲差不多年纪,就称一声姨,至于叶昱,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就硬是喊人家一声哥哥,让人觉得要是再单恋她母亲,都有点乱伦的嫌疑。
“啊——”这问话让赵颜吃了一大惊,看着面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小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昱哥哥人虽然好,可是现下讨了媳妇了,你就不要再想他啦,不值得。”陆萌开始遁遁诱导。
赵颜越听越吃惊,这种成人腔调都不知道她打哪学来的,还说得似模似样。她有点怀疑陆萌是被温柔打发来开导她的,不禁想要为难她一下,接了一句:“为什么不值得……”
“咦,这还用问吗?”陆萌瞟了她一眼,笑吟吟道:“你想着他,他却不会想着你,这岂不是不值得?”
“孩子话,你又懂什么呢……”说的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赵颜还是露出了苦笑。
陆萌最不爱别人说她小了,听见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郁闷道:“谁小了!只是我说的话你不爱听罢了!哼,要是我,将来要嫁人就要嫁一个一心只想着我,念着我的人!就像我爹爱我娘一样!若是那人心里还想着别人,就算我再喜欢他,也是不嫁的!”
这一番话,从孩子嘴里吐露出来,带着点幼稚的腔调,但是却更加惊人。这一刻赵颜震惊的望着她,甚至都忘了去想叶昱,不明白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为什么对感情能有这样斩钉截铁的决断?相比起来,她是不是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离经叛道的言论何霖最喜欢了,差点喝起彩来,但陆萌话锋一转,又让他头上差点滴下了汗。
她说:“其实我觉得你跟叶昱哥哥一点都不配!他不爱说话,你也不爱说话,两个人对坐在那里,一对闷葫芦,岂不是要憋死人?现下他娶了爱说话的裁云,为了公平起见,你最好也嫁个爱说话的人。嫁谁好呢?”
赵颜再次苦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萌那粉嫩的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眼睛眨啊眨的,忽然笑道:“对了!嫁给何伯伯最好了,他不是也没有成亲吗?你们两个正好配成一对!”
“他?”
“她?”
床上床底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语气里都带着十足的诧异与惊恐。
“才不要!他为人那么古怪还不洗澡!脏都脏死了!”
“我不干!她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盯着我的背脊瞧,瞧得人遍体发寒!”
“什么?我哪有盯着你看!我根本就把你当成空气了好吧?”赵颜面上挂不住,气得立刻转而攻击何霖。
“我哪里古怪了?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正常的人了!”
……
两个人话不投机,竟然吵了起来,直到陆萌在旁发出“嗤嗤”的笑声,他们才醒悟过来。赵颜低下头满脸通红,而何霖则是大喊一声:“糟糕”,跳起来就想往屋外跑。
“看吧,我就说你们是一对!”陆萌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煽风点火:“都合起来骗我了!羞啊羞啊!何伯伯,你不是蹲茅厕去了吗?怎么蹲到赵姨的床底下去了,啧啧……”
何霖前脚都快踏出门了,听见陆萌这句话,立刻又转身跑了回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让人难堪的话来,他脸皮厚,被调侃了倒没什么关系,但万一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让赵颜还活不活了?
不过捂住陆萌嘴的时候,何霖心里突然诧异了一下,咦,他到底为什么要帮着这个半死不活,为了点感情挫折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啊?他最讨厌这样不自爱的女人了!可是,好像又不是太讨厌她,她还是比较安静的,每天躺在自己身后不吵不闹的看着自己做试验,听着自己说话,让他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错觉!他只是怕她寻死,怕这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而已。嗯,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了!他只是想早点离开陆府,离眼前这个眨巴着眼看他的鬼精灵远一点而已……
赵颜听见陆萌的话早就羞得想找个地洞钻了,看见何霖回来捂住她的嘴,心里小小的感激了一把,但随即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乱转,又恼怒起来。这个人,总是这样没正经的样子,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此刻细想想,陆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何霖一向很规矩,坐怀不乱的样子,但他们两人在外人眼里如此“亲密”的相处了一个月,她若是不想活就罢了,若是想活,除了他,还能嫁别人吗?
可若是不想活,他又不会让自己去死……哎呀呀,事情怎么会变成现下这样乱糟糟一团?理都理不出个头绪来!赵颜突然间迷茫了,发现自己似乎对嫁给何霖这个提议也不是太反感。他总说三妻四妾要不得,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他说名节是个狗屁东西,都是男人不自信才搞出来约束女人的把戏,他说……
一个月来,何霖说过的那些话一下子全都跳入了她的脑海,纷乱乱的,每一句都是那么教她震惊,但回头细思量,她又觉得有点赞同。如果嫁给他,日子大概会过得很轻松吧?两个人就算同在一屋,也可以各做各的事,互不相扰,起码他不会纳妾,不会打骂自己,也不会介意她心里偷偷住着一个人……
不不不!赵颜你在想什么?你早在心里发过誓,非叶昱不嫁的!幻觉,一定是幻觉!鬼才会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一嫁呢!
两人正在各自迷茫,陆策与温柔却相携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策瞄了一眼屋内的诡异情形,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是他却没有问,只是淡淡笑着向陆萌道:“原来你在这里,倒教我和你娘好找!”
“爹!”陆萌趁着何霖愣神,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面往陆策怀里扑去,一面嚷道:“何伯伯要杀人灭口啦!”
温柔好笑的望了她一眼:“见了你爹就撒娇,这满口里混吣的都是些什么?”
“娘!我没胡说,何伯伯怕我把他和赵姨的事……唔唔……”陆萌话说到一半,嘴又被何霖捂上了,只是他的行动快于想法,当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这样做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立刻又讪讪的松开了手,自嘲道:“我跟她玩呢,你们别介意……”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于是笑得更虚心了,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对上了赵颜的目光,两人深深的对望了一眼,又各自将目光挪开。彼此相处了这么久,两人都是头一回感觉到尴尬,只有陆萌在旁捂着嘴笑,笑得像只小狐狸,而温柔与陆策望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宠溺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