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也不知走了许久,走到尽头的时候方看见一间屋子,红瓦白墙,斗拱飞檐,南与北的建筑特色巧妙结合在一起,不显怪异到添了雅致。
院门外都是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高高挂着,灯笼红艳,喜庆异常。透着院墙看进去,也是热闹非凡的很。许多人来来往往,酒席尚未开场,早有大鱼大肉荤素冷盘之内的东西摆上饭桌。与一般人家成亲并无什么不同,
推开门进了去,里面人很多。
见着他们这一群人,众人神色很是淡定,只有少数几个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娄默悄然环视四周,无意中瞥见最边缘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少女,旁人都是在忙活,只有她,提拉着一壶浊酒,一口接着一口,俏面染晕,似乎已然醉了。
虽是醉了,可那少女仍然很是敏锐的抬头,一抬头,便与娄默对上了眼。
娄默看清少女相貌,一惊之下赶紧回头,却是来不及。绿儿显然酒已经喝了不少,但身姿依然矫健,一跃之下便飞到娄默身边。开口,便是熏人的酒气,醉眼之中犹然有几丝清明,“你……”
梅先生忙过来拦,“绿姑娘,这是尊主特地请来表演助兴的武当少侠。”
“少侠?少侠,她……”绿儿又略略清醒了些,往后退了三步,眼中忽的掀起一抹梅先生无法理解的狂热。她双手一挥,一根金针便已抵上了娄默的脖颈,她脚下似有些不稳,伸手搂上娄默的肩,“哈,武当少侠,狗屁的武当少侠,全是一群没有良心喜新厌旧的家伙!”
梅先生目中微厉,伸手抚上绿儿要穴,绿儿身子陡转居然轻而易举的避了开来。她傲然而笑,“他,我要了,尊主那边我自会去说!”话音尚未落下,她用力扣住娄默的肩膀纵身一提便往后院奔了过去。梅先生刚要追过去,肩膀被人一拍,他回头,“石佛?”
石佛还是那副佛口慈心的样子,“那个妮子可轻易招惹不得,她的狠劲可连神佛都怕了三分。不过一个男人而已,给了就给了罢。”
梅先生皱眉,“八个人可是凑了个吉祥数字,少了一个,未免不吉利。”
石佛一副“我当是何事?”的叹息模样,伸手拍拍他身边的燕尔,燕尔站在他身边,白衣洁白如仙,可神色却是淡漠茫然,似乎看见了所有,又似乎没有看见。“燕尔,你说该如何办才好?”
燕尔薄唇微启,“杀!”
“乖。”
一个乖字尚未结束,燕尔手中长剑一递,剑尖便已经不留情面的刺进了离她最近的清虚子的小腹,清虚子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抱住已然刺进他肚腹的剑声,不置信的瞪着眼前神情依旧淡漠的少女。
长剑一抽,鲜血溅上燕尔的脸。
血入眼中,燕尔神色陡然一震,呆呆的看着清虚子半站到半跪,最后躺在血泊之中,她对上清虚子睁的极大的眼,那眼中有愤怒、有绝望、还有不可置信的茫然……
她、她干了什么……她杀了人……等等……她似乎杀了许多人……
意识陡然迷乱,燕尔口中迸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声音高亢而凄迷,尖锐的仿佛受伤了的小兽!脖颈忽的一痛,意识陡然消失。
石佛抱起被他打晕了燕尔,五指很是轻柔的抹去她脸上的血渍,仿佛在擦着世上最精致的陶瓷一般。歉然朝众人笑了笑,姿态谦卑,“对不住,我这个玩偶调教的还不甚好,还需要多多磨练。”接着看向地上不知生死的清虚子,蹙了蹙眉,唤来一个人,“把他扔进毒蛇谷去,把血擦擦干净,莫让尊主看着晦气。现在只有六个人,数字可是更吉利了。梅朴,你说可是?”
梅先生确实就是梅朴,闻听石佛询问,口气淡漠,“石佛确实聪明。”他转身,看着那剩下的六个人,六个人脸上全是愤怒绝望恐惧,却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心里叹了声,这些侠士,到底还是被腐蚀了。
人类是个奇怪的事物,当你已经习惯了忍耐的时候,忍让便已经根植于你的秉性之中。忍让的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烈性便荡然无存,留存下来的,只有谦卑。
盟主,向来是深谙此道的。
抬眼看向娄默消失的方向。
娄默,我已经帮你许多了,是生是死,或听天,或由命,我也是帮不了你了。
娄默戒慎的盯着绿儿,她还是在喝酒,一个女人喝了那么多的酒,如果不是喜欢喝酒,便是已经伤心到了极点绝望到了极点也危险到了极点。而这个绿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娄默大抵可以肯定,她本来就是一个令人惧怕的女子。可是她把她劫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着她喝酒。
事实证明,女人喝起酒来也是会很恐怖的。屋子里散落的都是空空的酒壶酒盏,似乎已经喝了不少了。当一个人只能求助于杯中之物的时候,有时候确实是可怜的。
绿儿捧着酒壶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意态已经接近癫狂,眼中迷乱,“为什么你一点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伤心?”
“他就要娶别人了,你居然一点也不伤心!”酒壶狠狠砸在地上,酒壶跌了粉碎,酒水蔓延一地,屋里的酒气愈发浓烈了。“娄默,你为什么不伤心!”
娄默淡道,“他要娶旁人不是我拦的住的,况且,他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绿儿似乎呆了呆,好一会才颓然跌坐在地上,“对了,我想起来了,主子……喜欢你,你……不喜欢主子,你爱的是……司马舸……”忽的,她兴奋了起来,爬了几步紧紧拽住娄默的袍角,抬起头来,“嘿嘿,如果我告诉你,司马舸今儿也要娶别的女人了,你会不会也伤心?来,我们一起来喝酒。”
“司马舸也要娶别人?”娄默睐眼。
绿儿嘻嘻哈哈的笑,俱是小孩子得逞的坏笑,她拽着娄默的衣服爬站起来,幽幽的气息吐在娄默的脖颈之上,“是的,他要娶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一个我们永远都比不上的女人,一个要我们生就生死就是死的女人,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来,我们来喝酒,我们来喝酒……我怕死,我真的怕死……”
说到最后,泪落两腮,一会功夫,已然泣不成声。
“我居然怕死……我以为我爱主子爱的可以性命都不要……可是,我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那个女子搂着我却只能喝酒!”绿儿陡然间疯魔了起来,抓起屋子里的东西就砸,酒杯酒壶乃是桌椅板凳,刹那间,原本还算得上整齐的屋子立刻变得支离破碎。女人的蛮力也是极其厉害的,转瞬之间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被砸烂的东西便只剩下了娄默。
绿儿砸到最后,已经没有没有东西可砸。跌落在一片废墟之中,双眼茫然。
娄默从她身边走过。
绿儿呆呆的问,“你去哪里?”
“我也怕死,可是再怕死,也要将我的男人抢回来。”娄默说的很是云淡风轻。
绿儿又是一呆,“可是,说不定他爱上那个极美极美的女人,他不要你了。”
“那我就去甩他两巴掌,再把他抢回来。”娄默推开门,回首,嫣然而笑,“与其像你这样醉死,还不如让他记得我一辈子。”
这个女人,明明是弱小的,明明是聪明的,聪明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明明会死还要去死的事情的。跟尊主抢人,以卵击石,她会死的很惨。
绿儿怔怔的看着娄默的背影。
可是,她看起来很潇洒,很自在,很快乐的样子。是因为顺从了自己心意的缘故……她不怕死……
绿儿忽的一跃而起,“等等,我跟你一起。”
尊主大喜的日子,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娄默换上绿儿为她找来的衣袍,发髻解开,绿儿手巧,很快便替她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她身上原本的红色喜袍和发髻太过惹眼,这般光明正大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恐怕没有一会功夫便被人家认了出来。
对镜而照,她相貌本是偏俊,如此一来,居然添了许多妩媚的样子。但娄默的相貌许多人知道,绿儿找来眉笔胭脂之物,轻描淡写文笔微修,镜子之中那个偏俊的女子陡然像是换了一张脸,唯有那眼神依旧清朗。
娄默看着镜中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抬起眼,“为什么一定要化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