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畅心园的梅花开的极好,云曦瞧她气色不错,便带着她往这边来,着丹青馆的夫子给她绘常服像。
绯心今天穿着红色绣金凤的宽袖袍,领口围着赤狐围领,袖口袍摆双襟都是赤狐毛。她本来就白,如今衬着满园的雪,越发显得脸晶莹起来,她今天为了衬服,上了红彩梅花妆,额前有六瓣梅花,两眼绘金彩格外的明媚。云曦着紫色金线绣盘龙袍,围黑貂领围,腰间系黑金盘绒绦,瞅着她盛装的样子,笑道:“都说了是常服像,你现在穿得倒像是吉服了,要不要朕换身衣服来衬你?”
“不敢。”绯心也笑,“臣妾可是头一回能跟皇上一道入画,这么大的恩典,自然要打扮的光彩些。”
云曦瞅她笑眼弯弯的样子,突然因她随口这句有些恸了起来。她还真是头一回跟他入画,难怪她今天激动的很,妆都艳了几分。一时他伸手兜过她来,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觉得她整具身子空了一圈:“等到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你再穿那彩锦的衣服来。咱们画一个春景图常服像!”他说着弯了腰,凑在她耳边,“等你封后的时候,到时再画一幅帝后游园图。”
绯心听得面红如血,加上他的气息弄得她耳朵痒。她微缩了脸,岔开话题低声道:“皇上觉得臣妾穿彩锦失仪,臣妾把那些衣裳都赏人了。”
“朕什么时候说你失仪了?”他挑着眼,“那个好的很,做的也巧。怎么又赏人了?一身也没留下么?”
绯心的眼都瞪圆了,瞅着他,觉得他这失忆症得的真是可以。去年春天,她穿一身彩锦的衣服,结果在德妃那让他撞上。他二话不说一碗茶倒她一身,害得她脸面丢尽。回去越想越憋曲,索性便将新裁的那几身全赏奴才了落个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又提起那衣裳好,那彩锦星平州两年才能弄来一批,她哪还有?
他见她一眨不眨的瞅着他,半天才想起这档子事来。一时有些尴尬起来,突然掐她的腰:“你,你自找的。”他居然也结巴了,让绯心觉得奇,一时不由的凑近了些。两人此时以殿楼作景,梅花相衬,正坐在一个大座上,弄的对面绘像的夫子越发不抬半点眼。
云曦觉得她气若兰芬,微睨了眼:“你再贴,再贴朕要动手了。”
绯心霎时醒转,马上缩了回去。微瞄了一眼对面画画的几个人,其实他们不需要这样一直坐着任画,只是这里景好的很,加上边上有炉熏着也不冷,四周有楼隔了风,两人一时懒的动,便坐在这里等他们画成。
他一把兜紧她,眼里带着戏谑:“谁让你有了好样儿不先来给朕瞧,何止一碗茶过去?当时都想扯烂那身衣裳!回去你打发人再往库里寻寻去,估么着还有,到时裁些新鲜式样。至春季的时候正好上身。”
绯心微咧着嘴看他,什么逻辑?她何时见他没好样儿了?是他见天挑三捡四嫌她这难看那难看的好不好?但她见他那笑里含情的样子,一时便说:“其实那个也太艳,便是暗色的弄出来也花俏的很,臣妾也不太喜欢。”
“朕喜欢。”他口接的快,“不过你得先来让朕瞧了。”
她眉毛跳了两跳,吁了口气道:“臣妾记得便是了。”
一时画呈上来,一共有三幅,云曦和她一道看。绯心眼见,碧瓦金阕,雕梁绣柱,红梅傲雪分外灼人。但画中的人更让她看得心中生起暖融,两人并排而坐,暗紫深红,龙凤相耀,眉目栩栩。将这份相处之温境跃然纸上,烙在她的心里。
云曦指着其中一幅道:“这个是谁画的?”绯心一时凑眼看去,吓了一跳,这张画的实是大胆,画里绯心微微偏身倚着云曦,他微侧身,垂目看她。两人的袖子交叠在一起,那时其实他们的手是缠在一处的。她一时脸臊,还不待她开口。远远的屏围后已经有一个青灰袍服的官员跪倒:“回皇,皇上,是,是微,微臣画的。”
“画的很好,加赏。”云曦瞄了他一眼,笑起来,“回来把名册报上来。”说着他复看绯心,她怔然间看到他的笑意。一时间明了,只有那个人,敢把他们的昭然的情意记录下来。他已经不愿意再避人,但丹青的夫子又焉敢添情减威?只勾勒眉眼,不敢加半点情怀。那人虽然张狂,但却至性。而此时此地,他就是需要一个至性的画手,来记录他们的点滴!他要的不是一幅普通的常服像,要的是,华服金阙之下,还能拥有此情的云曦与绯心。
一会两人起了身,慢慢往倚华楼里踱去,这里有个画阁,存了不少名家的字画,还有一些先帝及历任帝王的丹青手迹。云曦拉着她慢慢浏览,一时看她的样子更有了兴致:“朕来画你吧?”他笑着,“你帮朕研墨。”
绯心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便想起那年在御花园的旧事来。看到雪清帮他研墨时的样子,那不是跟现在一样吗?她当时还很羡慕,想着若有一日可以与他相处也能如此得宜,至少不用战战惊惊就是最好。但此时场景一换,却突然有些涩然。莫明的就有了许多酸楚的味道,此情此境,他又能持续多久?
他终是一个皇帝,如今虽然日日守着她,但总归不是她一个人的。况且长此下去,便是无人敢说,到底是对他没什么好处。再说便是天下的女人,也没有几个能长留夫君只在自己身边的理。所以这般一想,那点子莫明的乐极生悲也就散了七八。
他看着她的表情,两人有时太通透,她一颦一笑,他总是能敏感觉察当中的不同。如今眼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你便是不相信朕,也该再过阵子起疑。这会子你想什么?”
云曦把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她微是一痛,忙着要缩,他一把执住:“也不知你是不信朕,还是不信你自己。”
他这话敲在她心上,一时抬眼看他:“皇上也相信,这世上有不移之情?便是臣妾再不复此时…….”绯心一时噤口,怪了,她脱口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垂眼看着她:“等到你跟朕一道闭了眼,咱们就都信了。”说着,他伸手抱住她,“此时,便是诅咒发誓,也都是废话!”
绯心的脸贴着他的袍子,凉凉的,但怀抱很温暖。其实他说的是大实话,有或者没有,经历了才有见证。她又何必在此时心戚戚,以后不管他对哪个是真是假,至少此时此刻对她是真。至于变或者不变,都不是他或者她能说了算的。她入得这里,此生便要在这里。夺权也好,夺他的心也好,她总不会随便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