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桥的话一出,阁内似乎又陷入了安静。
单寻欢犹自怔愣,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陆子桥所说。
他的话,单寻欢不感动,那绝不是真的,只是…。
单寻欢沉思了片刻,抬手将陆子桥刚放在桌案上的茶盏端起,递到了嘴边。
她轻啜了一口,呼出一口茶气后,幽声叹道:“你如此忠心,本座甚喜。只是你当作个有志之士,方才能对得起你一身胆识。”
单寻欢稍顿,仰了仰首,又问道:“陆三,你可懂本座在说什么吗?”
陆子桥凝神仔细听着单寻欢说的每一句话。可一番话下来,他的眼眸竟随着单寻欢的每一词、每一句,渐渐睁大。
直至听单寻欢说罢后,他立时心下一动,旋即跪倒在地,沉声问道:“九爷可是不要属下了?”
单寻欢被陆子桥突来的动作一怔,抬起埋于茶盏间的头,侧目看向了垂首跪于地上的陆子桥,眼眸翻转间,已是一番打量。
她本想从陆子桥的面上探寻到他的些许心思,却不过只看到了他一如平素的倔强。
单寻欢见他虽是气盛,但仍暗自咬着牙,竟是隐而不发。
望见此景,她不由将眼睛闭上,在心中略思索了片刻,继而说道:“子桥,本座自认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又同生共死过,这默契必是不可多说的,可你…。”
说着,单寻欢将眼睛睁开,看向了陆子桥,“本座是想告诉你,你不比本座差,所以没必要在本座面前如此卑躬屈膝。”
“别忘了,你是这空镜司的副使。”随着单寻欢的话音落下,那盏原本被她捧着在手中的茶盏,亦落于了桌案上。
“咚”地一声,不仅敲击了桌案,亦震起了陆子桥心中阵阵浮波。
“这般说起,应是九爷不明了。”缄默良久,陆子桥突然嗤笑开口。
而他此时这般语气,无疑不让单寻欢眉头紧皱。
正待单寻欢询问时,陆子桥却抱拳道:“属下自决定追随九爷那日起,必是生死相随,立誓不叛。他日纵是做了这空镜司的指挥使,属下亦是…”说到此,陆子桥的嘴张了张,却并未出声,只因他此时甚觉难以启齿。
不是因话羞涩,而是因话违心。
他自是想向单寻欢袒露心境,可却怕,袒露过后,便是连这近身的属下亦是做不得了。
陆子桥踌躇良久,几次将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蠢蠢欲动,强制按压在心中。
片刻后他才呼出一口气,而随着那口气,亦有一句绵软。只听他轻声道:“属下亦是九爷的属下。”
似是觉着那最后一句太过无力,太过缥缈,陆子桥复又挺起上身,将双手重新抱于胸前,朗声说道:“在子桥心中,九爷永远是子桥的主,而子桥亦永远是九爷的仆。奴仆侍候主上,这是天经地义。”
单寻欢闻言,稍觉诧异,转首盯着陆子桥看了半晌,心下莫名地一阵烦乱,她忍不住闭上眼,沉了口气。
“罢了,你起来罢。”单寻欢边说着,边起身,绕过跪着的陆子桥,行到了小阁窗前,抬眼透过那被木棍支起的一角,望向院外略失生气的花径,说道:“只是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别把主仆情谊,兄弟情谊错当了其他。”
若先前单寻欢的话,击起了陆子桥心中的浮波,那此时单寻欢的话,便已将那浮波连带着他的心,齐齐击碎了去。
陆子桥原本双牙紧扣,此时却怕因着心中太过激动,发出声响,只好将牙扣在了唇上,用那片柔软,抵住了自他心间发出的一阵又一阵颤抖。
陆子桥并未起身,而他的指甲早已深陷肉中,可他却犹自未觉,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纠结,踌躇,惆怅,不甘,甚至是恐慌。
可是,纵是这般又能如何?谁让他爱上的是一个“男子”。
陆子桥曾自始至终都是想要靠近单寻欢,却又不敢靠近,他只怕单寻欢因知道了他龌龊的心思,从而将他发配到他处,至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后来,他偶然间看到萧湑对单寻欢动手动脚,关键在单寻欢面上看不出一丝反感,他便存了说出心境的心。
可真到了此时,他却又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听完单寻欢刚出口的那句话后。
陆子桥深吸了口气,为了掩去面上的不适,便俯身,给单寻欢磕了个头。
他一边伏身在地,一边沉声道:“是。属下谨遵九爷教诲。”
闻言,单寻欢背朝陆子桥的身子一滞,低不可闻地呼出口气,叹了一声。
叹罢,单寻欢便放眼看向窗外,再不言语。
而陆子桥则依然跪在地上,刹时小阁内一阵沉默,又有几分尴尬四处游走。
就在两人各自僵在原地之时,小阁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属下申不淮求见九爷。”阁外,申不淮手中托着一张请帖,正躬身拱手等候单寻欢的应答。
“进来。”单寻欢转眼扫视了一眼,而后应道。
闻声,申不淮起身准备迈入阁中,却在抬头之际,隔着小窗的缝隙看见了单寻欢。
辅一入眼,申不淮心头一跳,连脚下脚步亦是一顿,他惊觉今日单寻欢的面色比往日更寒了几分。
不由在脸上堆起笑,冲单寻欢咧了咧嘴,而后,连忙低下头,脚步轻缓地踏入了小阁之中。
一入阁内,申不淮又是一愣,只因他看见了那伏身在地的陆子桥。
结合刚才他看到的单寻欢的面色,申不淮只当是陆子桥做了何事,惹了单寻欢不快,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加上单寻欢自他入了阁中,便一脸审视的盯着他看,倒让他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见礼。
“属下参见九爷,参见陆副使。”
“何事?”单寻欢将视线转开,问道。
申不淮一顿,将手中托着的请帖递到单寻欢身前,“回九爷,刚刚戎家家主递来了请帖,还请九爷过目。”
单寻欢闻言,稍有怔愣,继而抬手接过了申不淮手中的请帖,打开翻看了片刻,合上时,吩咐道:“备马。”
“是。”申不淮应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向单寻欢,只垂眼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陆子桥,继而退出了小阁。
单寻欢见申不淮已离开,又看向仍在地上伏着的陆子桥,皱眉道:“多少年了,你终是这般倔强。”
“若不愿起身,便就这般跪着罢。”说着,单寻欢自窗边向阁中的木施前行去。
陆子桥闻言,心下一惊,自是听出了单寻欢话中的不喜,便再不敢伏身在地,连忙起身。
待看到单寻欢欲要将那木施上挂着的大氅拿下时,赶忙出声问道:“九爷这是要去何处?”
“醉仙楼。”
“属下请求与九爷同去。”陆子桥边说,边行到单寻欢身前,越过她的手,率先将那木施上的大氅抓在了手中,在单寻欢愣神之际,从哪木施上取了下来,而后双手拎起抖了抖,才给单寻欢披在身上。
单寻欢本欲拦阻,陆子桥动作却是极快。
单寻欢稍有一顿,继而道:“本座只是去拿些东西,你还是留在司中,等南燕国传回消息后,稍作整理,递到宫中,呈于皇上。”
闻言,陆子桥为单寻欢系衣带的手一顿,面上现出了少见的茫然。
“嗯?”单寻欢挑眉看向他。
他一怔,立时回神,给单寻欢将衣带系好,才退了一步,拱手应道:“是,属下遵命。”
“还请九爷带上几个人,不然属下不放心。”
“嗯。”单寻欢盯着陆子桥看了半晌,继而与他擦肩而过,走出了小阁。
直至听闻单寻欢的脚步声彻底走远,陆子桥才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