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南燕国皇宫中,各宫应是用膳时。
按照惯例,各宫、各殿中,需留十人在内侍候主子们进膳,而其余人则可先行去用午膳,待膳罢再去接替那十人,换他们前来。
而各宫各殿中,又设偏殿一间,专用于太监婢女进膳时用,名唤饮食殿。
否极殿的饮食殿坐落于否极殿西南之处,恰处于在众殿之后,如此,纵是平日里婢女太监出入嘈杂也断不会传到正殿中。
此时,否极殿饮食殿中,已然坐了不少太监和婢女,其中,还有几个是晨时在否极殿外的花坛处做活计的太监。
如今众人皆埋头“苦战”于自己的饭食间,抬首闲聊的倒是没有几个。
众人都知道,这用膳时间是有限制的,若是因着闲聊,耽误了吃饭的时间,那今日的后半晌,他们必是要忍着解饿,熬到用晚膳之时。
潜伏于南燕国皇宫中,化名为单良的单寻欢,此时自然亦坐在饮食殿中。而同她坐在一起的,还有与她同时入否极殿的吴海和金灿。
不知是因着一上午的劳作,三人都太过饥饿,还是因着知道单寻欢话少,三人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流。
若是常人,应会觉得尴尬,但对于单寻欢来说,此处殿中的所有人,早就被当作了空气。而她此时,眼睛虽看着眼前的菜食,可却是将全部的注意力皆放在饮食殿的门前。
自入了这饮食殿,她可是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出现。
想到此,单寻欢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有些干硬的馒头,而后缓缓地移至嘴前轻咬了一口。
她本是惯性动作,可看在对面的吴海眼中,倒有些怪异。
其实,早在单寻欢执起筷箸之时,吴海便有些看不过眼,但又因觉着单寻欢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便也没又再多说,仅是垂头用膳,尽量不向单寻欢那处看去。
但这么一路吃来,眼看着自己一碗菜食两个馒头都已下肚,而单寻欢手中那馒头才被她咬了两口,碗中的菜更别说吃完了,便是连一半都没有吃下。
一见此状,吴海是真的急了,他倒不是怕单寻欢吃不饱,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单寻欢吃饭实在太慢。
忍了半晌,他终是没有忍住,将手中的筷箸在桌上敲了敲,示意单寻欢将头抬起,看向自己。
而他这一敲倒也有用,那声响辅一出,原本还在留意饮食殿门前的单寻欢,猛然一怔,随后缓缓移开了嘴边的馒头,看向了身前的吴海。
吴海见单寻欢终是被自己的响动引了来,眉梢处不禁因着得意稍稍飞起。
但,当他看到单寻欢淡漠却有些迷茫的眼眸时,又将那飞起的眉梢轻轻拽下,落入了尘埃。
“我说,小良子。”只见,他皱了皱眉,执着一支筷箸的手斜撑着下颌,看向对面的单寻欢,问道:“咱们可都是太监,怎么你偏瞧你那么像个女子呢?”
单寻欢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虽面色冷漠,但,却也未曾开口反驳或是答话。
她的目光仅是在吴海的面上稍一掠过,随后便又将眼眸垂下,重新吃起了饭。
本想随口提上一句的吴海,此时见单寻欢这般态度,心下也不禁暗自较起了真儿。
他虽对单寻欢不讨厌,但却也不喜欢她那副冰冷冷漠的样子。大家身份都相同,还并未分出个三六九等,但吴海总觉得单寻欢是在看不起人,是不屑与众人交谈,所以,愈是看见单寻欢这般模样,他心下便愈来气。
想至此,一声哼笑从吴海的鼻间发出,随后只见他挑眉将对面的单寻欢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突然嗤笑道:“你瞧你吃饭细嚼慢咽地样子。”
“知道的人呢,说你是个吃饭慢的太监。”
“不知道的人,怕要把你当作哪家的世家公子了。”
察觉出气氛有些莫名的金灿立时抬头看向了身侧的吴海,见他此时面上尽是嫌恶和讥讽之色,便是连话中也渐渐添了恶意,连忙伸出手,推了推吴海,示意他不要太过过分。
但对于金灿的提示,吴海却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他不仅躲去了金灿的推搡,反而还抬起手肘,碰了碰金灿,待金灿看来时,又冲仍埋首静坐用着膳的单寻欢努了努嘴,“小灿,你瞧他那样。”
单寻欢闻言,执着筷箸的手一顿,但也仅是一顿,随后便又继续吃起了碗中的菜食,一点儿理会吴海的意思都没有。
吴海见自己打出的“拳头”再次落了空,心中怒火登时冲起,他先是沉了口气,随后,竟不顾金灿的阻拦,探身越过桌案,至了单寻欢面前。
两人之间相近,吴海甚至都能嗅到来自单寻欢的沉香,而他的鼻间,若是再稍近上一点,便已然触到了单寻欢头上带着的纱帽。
气甚的吴海并未完全失去理智,至少在近到单寻欢身前时,他还转头四下环顾了一周。
见除了身侧的金灿一脸警示担忧的看着他以外,其余人却是毫无察觉后,便转头冲着单寻欢,低嘲道:“我说单良,你是不是以为你很了不起啊?”
“你不就一太监吗?”
“跟你说,咱们一模一样。”
“要瞧不起,也是我们瞧不起你。”说话间,吴海的手已然近了单寻欢的身侧。
而说至此时,吴海甚至伸手在单寻欢的肩上戳了戳,他的口吻,则显得愈发强硬。
单寻欢并未躲过吴海戳在自己肩上的手,尽管她此时很想伸手,将面前吴海的手指一根根掰折,可是,她不能。
她性子常时淡漠,又因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从未与人交好,亦不会献媚。
单寻欢虽不喜权斗,但到底浸淫许久,她自是知道她这种性子在宫中极易树敌,说不准活不过几日便会没了命。
但性子终是不易更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低调,平日里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今日无论吴海说什么,她都不能动手。若动了手,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么对于她的潜伏定无益处。
不过,不动手不代表治不了他。
作为空镜司的指挥使,单寻欢自是有一万种方法,处置面前这个人。
至于吴海对自己的辱骂……。
单寻欢执筷的手,一顿,随后复有执起筷箸,将碗中的香料挑出。
她一边挑着,一边缓声说道:“再过上几年,大家不都是一个样。”
单寻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但话中之意却亦是一如既往的耐人询问。
她从不是个嘴上吃亏的人,纵是吃了亏,也会拉着对方为自己当个垫背。
便如此时的吴海一般,他虽还未反应过来单寻欢话中的意思,但光凭单寻欢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便足以让吴海气得胸中一滞。
只见,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渐渐攥紧,而纵使单寻欢此时并未与他相视,但他却仍旧抬眼,死死地盯着单寻欢。
仇恨仿若瞬时生出,明明前时还不甚在意,但此时吴海已然将单寻欢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金灿见形势愈发不妙,一边试图伸手将吴海拉在座上,一边回身看着众人。
说来倒也时奇怪,如今吴海早已气甚,但仍是没引来别人的半点瞩目。
就算是有人在回眸间淡淡一瞥,亦因着金灿的遮挡,只当是两人在悄悄说着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