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英循声,看向了高台前,扮作小太监的单寻欢。
只见此时,单寻欢正俯着身,而手又拱在身前,宽大的衣袖恰将其面貌挡了去。
虽看不清其面貌,但赵时英仍是眯着眼,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在看着高台前的小太监,而高台下的众位太监,亦在悄悄地抬眼打量着赵时英。
于是,众人的呼吸,便皆随着赵时英渐渐眯起地眼,渐渐放缓。
“你便是方才说话之人,单良?”便在全场静谧之时,站在高台之上的赵时英微偏了偏头,瞥向单寻欢问道。
闻言,高台前的单寻欢又将身子前躬了躬,沉声答道:“回赵公公,正是。”
见单寻欢在见到自己时,并未有一般小太监那般的惶恐,赵时英心下甚觉诧异,虽还未见到单寻欢的正面,却也对其高看了一眼。
但,此时单寻欢的品性、胆识如何,对赵时英却不甚重要,如今,重要的时,眼前之人,是否抚得了琴。
想至此,赵时英微皱了皱眉,再次问道:“你善音律?”
“略通一二。”未经片刻思考,单寻欢便已然脱口而出,又加上话中尽是坚毅,倒更让赵时英心觉诧异,但于此同时,赵时英心中亦生了怀疑。
倒不是怀疑单寻欢这所谓的琴艺是从何学得,只是怀疑单寻欢答得这般干脆,是否存了欺骗的嫌疑。
找抚琴之人这事,虽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但他亦不能随便寻个人前去顶包,不然自己的小命也必会跟着玩儿完。
赵时英暗自思量片刻,敛了敛心神后,抬脚踱向了高台边,正临近单寻欢所立之处。
此时,他正垂眼,俯视着拱手而立的单寻欢。
见自己已然离他如此之近,都未见其显出惧意,一声暗哼,不禁自他鼻间哼出,“你知道,咱家要的可不是略通一二,你若仅是略通一二,那还是好好修剪花枝吧。”
“免得在皇上面前现了眼,到时候你死便也罢,咱家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赵时英如此这般说,不仅是为了杀杀单寻欢的锐气,同时亦是想吓吓单寻欢。
只是,单寻欢终是注定要让赵时英失望。
只听,在赵时英的话音落尽之时,单寻欢并未如赵时英所想那般,有所动容,而是又向前拱了拱手,不失恭敬地答道:“公公言重了,何况不试一试又怎知呢?”
说着,单寻欢终是抬眼,自衣袖间,迎上了赵时英微眯着的眼眸。
而在两人视线相交之时,赵时英因着那抹猝不及防闯入他视线中的亮光,稍有一滞。
正待他,欲要睁眼细看之时,却不想那抹亮光已然逝去,而原本将眼抬起的单寻欢,亦已将头垂下,恢复了初时模样。
一切仅在转瞬之间,倒让赵时英觉得是他自己看错了去。
他稍愣了愣神,似是为了掩去自己面上的不妥,干咳了一声,又将手中拂尘轻扬,随即顺势直起了身。
“好。”他微仰了仰头,待再垂眼看向单寻欢之时,已然应声。
“咱家就喜欢你这不怕死的样子。”
“但咱家亦盼着你,不是在骗咱家。”
说罢,赵时英深深地看了单寻欢一眼,继而侧头,出声吩咐道:“米公公,将琴抱上来。”
“递与他。”说着,赵时英冲着单寻欢扬了扬下颌,以作示意。
一直垂首候在台侧的米公公闻言,立时上前,拱手应了一声后,便转身步下了高台。
待他再返身回来时,手中已然抱了一把古琴。
只见他快步绕过高台,行至单寻欢身前,伸手,将怀中的琴,递到了单寻欢的面前。
瞧着置在身前的琴,单寻欢心中自是了然,这是赵时英要看看她的实力。
本想着径直伸手,将琴接过,但在抬手之际,却终是抬眼看向了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赵时英见单寻欢望来,挑了挑眉,“试试。”
单寻欢闻言颔首,继而伸手,自米公公手中将琴接过。
在琴上扫视了一眼后,竟径直掀袍盘膝坐于地上。
而已然在她手中的那把琴,则被她,打横,置在膝头。
众人见状,心下均是一敛,他们虽未亲眼见过侠士,却亦是觉出了,单寻欢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洒脱之意。
不由地,众人便陷于了那份洒脱之间,竟是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一声琴音突起,才震动了众人安置的心弦。
还不待他们自那震动间醒过神来,便又有琴音响起。
这次,不再是一声,而是一阵。
循声望去,只见单寻欢抚琴之手,轻按琴弦,一式野雉登木,又接神凤衔书,后改幽禽啄木之势。吟、猱、挑、剔间,琴音徐徐而出。
先时沉闷而旷远,又转入清冷入仙之音,时而清澈,时而晶莹;后在虚无缥缈间,落于凡尘,继而归于平静,独留余音潺潺逝去。
直到万籁皆静,伏羲广场上的众人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当,已飞升上天,拓土入地。
最先醒过神来的,是那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却是已然听出,单寻欢所抚,是一曲《酒狂》。
想他跟在百里浩南身侧已然数十年,其间听过琴曲,数以万计。
而无论是宫中御用乐坊还是坊间私教,他都曾有幸聆听,这《酒狂》他自然亦是没少听。
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是真的《酒狂》。
片刻怔愣后,在赵时英醒神之际,他心下立时狂喜。还犹自暗道天无绝人之路,便连那因着震惊圆睁的眼眸,亦跟着绽出喜色。
但,若是于此同时,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赵时英的面色,那必会发现,他面上初绽的喜色,仅在片刻间,便已然消失殆尽。
只见赵时英的面上先是一僵,随后便盛出怒意来。
而又在转瞬之间,赵时英竟伸出手,直指台下盘膝抱琴的单寻欢,厉声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赵时英的质问太过突然,顿时,将原本还沉浸于琴乐中的其他人震得一个激灵,继而齐齐将视线移向了高台之上的赵时英。
待触到他面上的那么怒意时,众人不禁皆有莫名之意。
而依然抱琴,盘膝坐于地上的单寻欢,闻言亦是一顿。
待她自琴间抬首之时,面上竟现出了茫然之迹。
在与赵时英相视一眼后,单寻欢从地上缓缓起身,又瞥了一眼盛了怒意的赵时英,问道:“小的惶恐,敢问公公这是?”
单寻欢虽是茫然不解,但在赵时英眼中,她仍是淡定自若。
便是她身上此时的淡定,引得赵时英面上的疑惑与怒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