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和大夫”踏足无忧小筑时，朱衣已在屋里沐浴了半个时辰了。 汤水换了三道，第一次撤下的汤水乌漆抹黑，简直惨不忍睹。勤勤恳恳为主母擦了一年身的碧桃，看到墨缸似的浴桶，羞愧得恨不得以死谢罪。幸亏送东西的下人已经走了，别院里没有外人，二位心虚的婢女快手快脚地倒掉汤水，消灭完证据，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见正房门窗紧闭，碧桃、青杏双双守在门外，杜昭白有些奇怪。 “夫人呢？” “夫人正在沐浴。” 杜昭白知道她一向不爱让人伺候沐浴，也没多说什么，在廊下站了一会，没有听到里边动静，又问：“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见主子视线频频扫向房门，碧桃又道。 “夫人一盏茶前还唤过婢子。” 这并不能缓解杜昭白心中莫名的焦灼。 一盏茶前唤过。 也就是说，这一盏茶工夫，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敲门。” 主子坚持，碧桃只得上前叩门。 “夫人，可要婢子伺候？” 门内悄无声息。 别说人声，就连水声都没有。 青杏也吓得不轻，她跟动作轻柔的碧桃可不一样，双手握拳，砰砰砰一阵乱敲，震得窗棂窗纸都在抖动，乍一听上去跟地动了似的。 “夫人，夫人！” 然而闹出这么大动静，屋里恁是没有半点回应。 “让开。” 撵走婢女，杜昭白伸腿用力一踹，门闩应声而断，门户洞开，蒸腾热气迎面扑来。 杜昭白闪身入内，匆匆绕过今日新摆上的万红图屏风。 半人高的浴桶中，一个黑色的头颅点在汤水上，面色酡红，双眼紧闭，果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杜昭白探手入水，触及到一片细腻滑嫩的肌肤，有片刻的失神。但他马上清醒过来，接过碧桃呈上的衣物，将朱衣捞出水面紧紧裹在衣物下，抱起她大步走向床榻。 胡乱地用衣物将朱衣身上的水珠擦干，迅速将她塞入棉被之下，又接过碧桃递上的布巾，细细擦拭着她因受潮而贴合在一起的青丝。 “主子，这里交给婢子吧，您先回府更衣，以免受凉。” 杜昭白手下一顿，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袖。 “青杏，你去府里找干姜，让他请不右兄过来一趟，顺便给我带身换洗衣裳。碧桃去将门窗打开，在院子里守好，莫教别人乱闯。” 青杏挠了挠头皮，“不右兄是谁？” 碧桃瞪了她一眼，她立即意识到多嘴了，一溜烟就跑了。碧桃也应声退下，将窗户一一撑开，守在廊下。 门窗一开，空气和畅，凉风萦怀，蒸腾热雾渐渐散去，朱衣脸上的红晕也慢慢退了下去，眼眸在紧闭的眼皮下转动着，似乎睡得很极不安稳，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衣袖湿透了贴在手臂上的滋味不好受，杜昭白索性脱下外袍。 想着一会王不右过来诊脉，便走到墙角的衣柜前，一拉开木门，人就愣住了。 衣裳只寥寥几件，中衣上有着多次缝补的痕迹，而色泽艳丽的衫裙洗得发白。 杜昭白还记得二人同居甘棠居时，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添置衣裳水粉。正房里安了三个大衣柜，装的全是襦衣衫裙，而他的衣饰只占了其中一个衣柜的十之一二，龟缩一隅，十分凄惨可怜。 杜昭白到底习惯了朱衣的霸道和强势，此时抚着她由原先的石榴红褪成如今红白晕染的旧衣，想到她命不久矣，心底那些压抑的屈辱、愤恨和不甘，终是为不忍和愧疚让了道。 翻找一通，——其实也没什么好翻找的，统共就那么三身衣裳。 杜昭白胡乱挑了一身，为朱衣换上。 刚才事出紧急，没有心思多想，而现在一安静下来，碰触到棉被下朱衣未着寸缕的肌肤，杜昭白多少有些心猿意马，眼珠子更是不受控制地瞄去。 朱衣昏睡着，屋里没有其他人。 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转，越看眼神越是幽喑。 用了生平最大的自制力，才煎熬地为她穿戴好衣裳。 他像是为热水汽灼伤了似的，脸颊滚烫，出了一身薄汗，赶紧去窗口吹凉风冷静冷静。 没过多久，朱衣就醒了过来，扭头一看到杜昭白，吃了一惊。 “和……和大夫？” 杜昭白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了。 “可有哪里不适？” 朱衣懵然道：“没有啊，挺舒服的。” 她记得她在泡澡，实在太舒服了，泡着泡着就昏昏欲睡，然后就…… 咦？和大夫的脸怎么突然就红了？ 白皙俊美的郎君脸上浮着淡淡红晕，像极了天际最高最远处被霞光染得粉嫩的祥云，让人忍不住想采撷，搂在怀里狠狠蹂躏一番。 朱衣心中龌龊邪念顿起，看得目不转睛。杜昭白垂眸，微微转过脸，清咳了一声，神色晦暗，低声问：“舒……舒服么？” “嗯。” 这个字眼让他又有些意乱情迷，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朱衣哪里知道其中深意，只觉得这郎君分明害羞而故作淡定的样子可爱极了，禁不住想逗逗他。 “青杏和碧桃呢？” “在外面。” “哦——” 朱衣拖长了语调，暧昧地挤了挤眼珠子。 “我记得我刚才在沐浴，门是拴上的，然后……你出现在我房里……” 她意味深长地瞄了瞄杜昭白印上了水渍的衣襟和湿透了的衣袖，以及门口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木屑和断裂的木闩，慢吞吞地伸出手臂，刻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是不是要谢你救命之恩呢？嗯？” 起音稍沉，尾音上扬，千回百转，诱惑而暧昧。 听得杜昭白面红耳赤，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放心吧，虽然你看光了我，但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不会强迫你负责。” 朱衣玩心大起，故作矜持羞涩地拿被角捂住半张脸，只把眼睛露在外头，妖媚地斜飞出一眼。 “你觉得我要怎么报恩合适？以身相许怎么样啊，和大夫？” 如果之前杜昭白还是一副心猿意马的模样，待那声“和大夫”一出口，他的脸色刷得沉了下来。 朱衣被这说翻脸就翻脸的美郎君给弄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杜昭白紧紧抿住嘴唇，面上隐隐带着怒意，狠狠剜了朱衣一眼，一言不发地掉脸就走。 “喂，喂！不以身相许就不嘛！你要不要考虑下对我负责？我长得还可以，巫术也不差，医术也凑合，绝对不会委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