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衣的期盼中，重阳节终于到了。 这日一大早，她被穿戴整齐的杜昭白叫醒，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眼睛半睁，神色迷离。杜昭白似乎吩咐了几句什么，由于意识过于混沌而没能听进耳朵。 过了一会，杜昭白出了门，恭候在门外的碧桃见状入内伺候盥洗，青丝梳成了飞云髻，以一支梅花样式的赤金玛瑙簪簪住，发髻右侧又压了两朵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蜿蜒盛开，一朵开到了前额，一朵开到了右耳畔，映着灵润的红玛瑙耳珰，更显肤色皎洁，美貌动人。 再换上明艳而不失庄重的烟霞银罗花绡纱交领襦裙，扑上香粉，淡扫胭脂，轻点口脂，一位尊贵昳丽的贵妇人就这样妆扮好了。 碧桃担心冻坏了主母，还特地为她披上了一件锦绣披帛。 朱衣揽镜相看，满意极了。这套衣裳上身效果极佳，掐腰显胸，用料光滑，行走飘逸，更难得的是足够保暖。这对于怕冷怕得要死，偏偏又爱美爱得要死的朱衣来说，简直不能太妙了。 稍稍用了半碗面片汤垫吧了下肚子，干姜就来禀告说重阳宴快开始了，抬了顶软轿来接人。 朱衣赶紧用柳枝沾了盐水漱口，看了眼镜子，确认牙齿上没沾上奇怪的东西，这才理了理衣裙，款款上轿。 重阳宴设在杜府西边的另一座别院黄华园内。 朱衣到了之后，被杜昭白派来的管事迎进了园子，欢声笑语扑面而来，目之所及，无一不是玉佩琼琚，云髻雾鬓，少女和贵妇们如一尾尾鱼儿畅快地游弋在花丛中，身如彩蝶，人比花娇。 朱衣一踏入半月形拱门，就有无数双眼睛就看了过来。待发现入园的是个脸生的妇人后，大多数人不太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少数人与身侧的人交耳，揣测是何人姬妾。 “二姐，那是谁呀？”一名形体圆润的少女身佩兰紫，头戴金菊，紧紧拉着身前面目柔和的少妇，小声询问，音如莺啼，娇俏悦耳。 少妇闻言扫去一眼，将朱衣的装扮衣饰看了个遍，目光又回到了她脸上。 “倒有些面熟，应当在哪见过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不认识什么人。正好，我也是头一回来，我去结交结交，搭个伴儿。” 少女说着，松开牵住二姐衣袖的手，快乐地扑了过去。 “这位姐姐在看什么呀？” 正看得眼花缭乱的朱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迟钝地看了看眼前突然冒出的少女，又指了指自己，发出无声的疑问。 “我是汝阳袁家的小郎君，家中行三，姐妹们管我叫袁三娘。” 通常主动做过自我介绍之后，面临的是对方交底。 朱衣眼珠子转了转。 这是后院女子呆的地方，守礼的杜昭白是不会来的。既然如此，她干嘛还老老实实顶着“不守妇道的人妻”的名头蹭吃蹭喝呢？ “我姓巫，排行十一。” 圆润的少女歪了歪头，“巫？” 朱衣还没来得及深入解释，旁侧突如其来插入的一句话啪啪打了她的脸。 “给朱夫人请安。” 转过眼看去，却是谢氏身边的钱嬷嬷。 这脸，生疼。 袁三娘还处于“巫十一娘是哪位朱姓郎君的妻子”的困惑之中，她二姐在不远处听到了这一声，认出了钱嬷嬷，也记起了“朱夫人”是何许人也，刷的一下变了脸，快步上前，拽了妹子就往旁边拉去。 “离她远些，知道吗？”袁二娘神色严肃地警告道。 “为什么呀？” “你若不怕毁了名声嫁不出去，尽管去招惹她！” 二姐少有声色俱厉的时候，袁三娘吓得立即闭了嘴不再多问，只是视线还时不时地扫向那位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朱夫人”。 钱嬷嬷来了，谢氏还会远吗？ 朱衣的视线小幅度地偏移了寸许，果然见到了众星拱月的谢虞。 她和前些日子所见的清汤寡水的模样没有太大区别，穿着一件略嫌素淡的素白锦衣，淡扫蛾眉，明眸清冷。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在满园红翠之中，犹如酷热夏夜里的一股清流，令人望之心怡。 随着抬手而微微露出的一段皓腕，细润如温玉，愈发引人遐想，却又惧于她谪仙般的姿态而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不同于身侧冷清的朱衣，谢虞身边环绕了无数莺燕，无不满怀仰慕地与她诉叙一二。听到钱嬷嬷打脸的请安，她神色浅淡地投来一眼，竟似没看见朱衣似的，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脸去。 喂，你的贵女风范呢！ 正好朱衣也看她这副假清高的姿态不爽，相看两相厌，省去了虚以委蛇的一步，越过她直奔宴席。 是日天高云淡，艳阳高照。黄华园中假山林立，五步一亭，十步一廊，小桥流水，百色菊花，成群结队的锦鲤在水下嬉戏，漾出一片迷离波澜的光斑，仿佛汇聚了天边云霞、地上宝石。调皮的锦鲤时而藏匿于湖底，时而跃出绿波，时而凑近湖边佳人，颇有灵性的样子。 就在这流水之侧，设了九九八十一道宴席，珍馐美味，琼浆玉液。 每桌中央各摆放了一盆菊花，花旁环绕着各色吃食，以菊糕装饰肥蟹，正应了今日赏菊品蟹重阳宴之名。 朱衣直奔而去的那一桌摆的是一盆平瓣的金背大红，花瓣面为大红色，背为金黄色，外瓣平展，内瓣卷曲，花色鲜艳夺目。 朱衣没多少赏菊的雅兴，一门心思冲着螃蟹去的，一手揣着腐竹卷包裹蟹肉猪肉虾肉和木耳丝的蟹肉千丝卷，一手抓面饼两面炸得金黄再浇上蟹粉浇头的蟹黄两面黄饼，嘴里还塞着一只用火腿、鸡蛋、青豆、香蕈和蟹肉拼成的四喜馉饳儿，吃相豪爽又大方，惊得旁近几桌频频回首，纷纷寻思是哪家没规矩的妇人入了席，举止竟如此粗放。 没等她们寻思出个所以然来，前头突然有嬷嬷进来传话，请朱夫人和谢夫人去前院一聚。 茫然的朱衣和淡定的谢虞对视了一眼，取出绢帕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饼屑，便去了里间稍整仪容，接过嬷嬷递来的帷帽戴上，一前一后跟着去了前院。 待她前脚一走，后院瞬间掀起了哗然巨浪。 “朱夫人？哪个朱夫人？” “和谢夫人在一起的还能有哪个朱夫人？” “不会吧？竟是那位？！” “这下可糟了，我霍七娘竟和此妇共处一园，这要是传扬了出去……” 只有圆润的袁三娘不解地扯着二姐的衣袖，羞赧地问：“二姐，朱夫人很有名吗？” “你一个小孩子，这种事可叫我如何说？” “说嘛说嘛！我都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袁三娘缠着二姐撒娇，“朱夫人是谁的妻子呀？她很厉害吗？” 袁二娘一张小脸吓得青白，虎着脸拍了她圆润的小手，训斥道：“瞎说什么！” 她心虚地四处瞄了瞄，看众女沉浸在“朱夫人”带来的震撼当中，无人注意这边动静，稍稍松了口气，拉过妹子警告道：“莫怪二姐多嘴，三姐，你怎么顽闹都可以，但千万不能招惹那位，知道吗？” 袁三娘扁着嘴“哦”了一声。 但是小孩子嘛，多少有些害死猫的好奇心和逆反心，别人越是藏着掖着不说，她就越是想触碰。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袁三娘借口更衣，悄悄戴上帷帽，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