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昭白，算了吧。” 家医赶来替朱衣号过脉，声称没有大碍，开了养身安神的方子，碧桃和青杏亲自去抓药煎药，伺候朱衣喝下。 期间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回哥儿依旧跪在屋子里，垂着头看着灰石板，一言不发。 这下连朱衣也看不下去了，劝了杜昭白好几回。 “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以慢慢教的嘛。他还不到五岁，身子骨没长好，再跪下去，万一伤了腿可怎么办？” 不说还好，她一说，杜昭白立即转头将炮火对准了她。“慈母多败儿，便是你这样纵着纵着，才养成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嘿，她好心相劝，反倒要背锅了？ 朱衣也火了，提高音调呛了回去。 “他是小白眼狼，那你是什么？啊？大白眼狼？” 陪着大哥一同罚跪的旦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随后，杜昭白、朱衣、回哥儿齐刷刷瞪向了他。 “爹，朱夫人……” 在三人凶狠的目光下，旦哥儿紧张得打摆子。 “我、我口渴，喉咙痒……” 这一打岔，杜昭白也冷静下来了，不放心地轻轻拨开朱衣的青丝，察看撞伤的痕迹，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夫人可还疼？” “不疼不疼。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再罚下去，我这心里头可就要疼了。” 朱衣也配合地扮演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 二人变脸之快令两位小郎君连连眨眼，仿佛刚才夫妻俩幼稚吵嘴的一幕是他们的错觉似的。 朱衣砌好了台阶，杜昭白也就顺势作罢了，冷冷看着回哥儿，又问：“回儿，为父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错？” 这一次，回哥儿终于肯开金口了。 他那对像极了杜昭白的双眸一抬，以同样冷漠的神色望向朱衣。 “她欺负二哥。” 言下之意，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逆子！” 杜昭白气得满脸通红，抓过朱衣喝过药汤之后顺手搁在一旁的瓷碗就掷了过去，瓷碗砸到了回哥儿膝盖前几寸远的灰石板上，“砰”地碎裂开来，溅起的碎渣劈头盖脸朝他身上兜去，场面之惊险，激得朱衣不禁“呀”了一声。 回哥儿再度垂下头，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父亲的怒气。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的莽撞，差点要了你母亲的性命！” 朱衣实在受不了这古怪而严肃的气氛了，插嘴道：“好了好了，杜昭白，我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吗？小孩子一时情急，手足情深，难道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好事吗？我都不介意，你还矫情个什么劲啊？” 怎知那回哥儿下一句话就啪啪打了她脸。 “要了就要了。这般妖淫成性、恶名昭彰的妇人，回儿若能替天行道除了她，也不失为一桩值得称颂的好事。” 朱衣：“……” 这脸被打得，生疼。 “大哥！”旦哥儿怯怯地拽着回哥儿的衣袖，恳求似的摇晃着，用软软的音调轻声劝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不管怎么说，朱夫人都是我们的母亲啊。而且，她也、也没害过我们，还……还赏了我好多好吃的呢。” 回哥儿冷冷道：“二哥，你记住，我们没有这样的母亲，我们的母亲只有娘亲。” 朱衣忽而一愣，心口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涩之感。 他们口中的“娘亲”，自然是养育了他们一年的谢莲花。 “小郎君只知有菡萏苑的谢夫人，不知有无忧小筑的朱夫人。” 当时碧桃说出这句话时，朱衣并不觉得有什么，还沉浸在突然多出两个便宜儿子的震惊之中。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这句话有多残忍。 旦哥儿对着她一口一个“恶妇”，回哥儿恨不得她去死。如果是货真价实的朱衣夫人站在这里，该有多伤心啊？ 按照规矩，即便是小妾生的孩子也是不能叫生母“母亲”的，被称为“母亲”的，只能是父亲的正妻。而在杜府，这一切都变了。正妻的儿子唤小妾“娘亲”，却拒绝喊生母为“母亲”…… 就算她这鸠占鹊巢的面对这些，也觉得难堪气闷得很。 小孩子的心思最敏锐也最纯粹，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哪怕明知他们讨厌的是朱衣夫人，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是觉得…… 心口那个曾经被巫刀刺穿的地方隐隐作痛。 “好，不愧是我杜棠的好儿子，既然你执迷不悟，屡教不改，那便继续跪着吧！” 这次杜昭白是真的动了肝火，甩下一句话，就牵着朱衣出了门。 “唉唉！去哪啊？走这么快奔丧啊？” 朱衣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桌子上搁的桂花酥。 她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呢。 把旦哥儿那小馋猫留在那里合适吗？万一他全给吃了一块都不给她留怎么办？ “我们去甘棠居小住几日。” 杜昭白摸了摸她的秀发，望着藏在她浓密发丝下的圆斑，眼眸幽深不见底。 “为夫请了京城有名的庖厨前来，做上一桌你最爱吃的蟹虾宴。” 原本还有些不情愿的朱衣立即两眼晶亮，主动拽着他的衣袖，“好啊好啊，走快点行不？你怎么这么磨蹭！” 路上，她依旧没忍住又劝了一句：“我说你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啊？他们要是病倒了，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 “目无尊长，该罚。” “嘁，我又不是他们的生母。”朱衣翻着白眼顶了一句，瞥见他不悦的神色，立即转口道，“再说了，他们不是不知道嘛，都以为自个是从谢莲花肚皮里钻出来的，对我这个母亲又没什么印象。所谓‘不知者不罪’……” “谢莲花？”杜昭白冷不丁道。 朱衣这才发现自个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她给谢虞起的别名。 “哈、哈哈，就是……莲花苑住的那位……” 杜昭白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是菡萏苑。” “莲花不就又叫菡萏吗？有什么区别。”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无忧小筑里，旦哥儿在劝，回哥儿依旧油盐不进。 “二哥，我再说一遍，你这辈子给我记清楚了。” 回哥儿稚嫩的脸蛋上挂着一抹恨意。 “我们的娘亲是谢夫人，跟别院的朱夫人没有任何瓜葛。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再有。就算朱夫人死了，我们也不能跟她磕头，知道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 旦哥儿苦恼地咬着手指头。 “因为……”回哥儿缓慢地说道，“她根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