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王不右尿遁之后，毫不客气地在府里头瞎逛了一圈，等返回花厅时，听奉茶的婢女脸红红地说主子和主母已经回房了，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可观。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哪！ 他抛家弃官特地跑来，是为了看他们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的吗？ 在花厅等了有半盏茶工夫，也不见二人回来，王不右心知这位好友见色忘义全然不记得自个的存在了，兀自悲叹一声，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转出了杜府，习惯性地提脚往西边的药圃走去。 去药圃的路上势必会途径无忧小筑，以往为了避嫌，王不右都是远远绕道走的，但现在嘛，朱夫人正在甘棠居和杜昭白酣战呢，没了需要避嫌的角儿，王不右自然是捡了条捷径走。 不成想走着走着，远远看到无忧小筑的门口坐着一个青衫短襦的婢女，脸蛋圆圆的，头压得极低，看不清样貌，手里举着一根竹棍一戳一戳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一时好奇（实则是无聊到了极点），凑了过去。 走近一看，依稀能看到婢女的脸了，王不右心里一咯噔，转了脚尖正想偷偷跑路，那圆脸婢女突然猛一抬头，看见了他，乐滋滋地跑过来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 “和大夫！” 王不右叫苦不迭，勉强挂着一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受。“青杏丫头。” 他为什么要腿贱！为什么要腿贱！ 不绕道走就算了，干嘛还非要走近了！ “和大夫你怎么来啦，你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吗？她在杜府里头跟主子同住呢，别院现在就我一个人……” 青杏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他的痛苦，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这婢女的嘴跟她家夫人一个德行，一说起来就跟开闸泄洪似的没完没了，水不放完，休想关闸。 “青杏丫头，男女授受不亲……” 王不右努力地想把搭在自个胳膊上的手薅下去，但是一个能拖着他堂堂七尺男儿走的大力女壮士，怎么可能轻易地任他逃脱？ 青杏不以为然，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身形一矮，依稀听到了肩胛骨上头传来的断裂之声。 “你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捏好吧？我当你是好姐妹，咱俩还提什么授受不亲呀。” 娘们…… 姐妹？！ 这两个字眼在王不右耳朵里轰然放大，王不右脸蛋扭来曲去，好不精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摸了摸自个的喉结，确认自己的男性特征非常明显。 青杏毫无所觉地勾着他的肩膀往院子里带去。 “你来得正好，眼见就快到年关了，我正在收拾屋子呢。” 王不右嘴角隐隐一抽，他刚才可没看到她在收拾屋子！ 啊不对，她收拾屋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没回过神来，他手里就被塞了一条长扫帚。 青杏举着手里头的抹布，甜甜地冲他一笑：“和大夫，你真是个好人，不仅主动帮忙打扫院子，还答应了休整花苗。像你这样勤政爱民的好官，真是太少见了！” “……” 他什么时候主动帮忙了，又什么时候答应了喂！ 王不右甩了甩他那只隐隐作痛的肩膀，看着青杏已经欢乐地去打水洗抹布擦窗棂了，暗自沉思：这小丫头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他还真是个少见的好官。 思量间，一年里休沐了三个月俸禄照拿的“好官”王不右也加入了扫洒一行。 在扫了整整一个院子的落叶灰尘、打了两大缸水、磨了一石米面之后，王不右再也不觉得待在杜府很无聊了。 他觉得很劳碌，很充实！ 无忧小筑究竟是有多久没做过大扫除了，怎么会有那么多活儿的！ 夜幕降临，王不右终于完成了青杏要求做的活计，把手里头的药杵一丢，毫无仪态可言地摊开四肢，瘫软在院里枝叶凋零的丹桂树下的石榻上。 没过多久，干姜奉主子的命令前来喊他回府吃饭，顺便奉了主母的命令，声称另外寻觅了十个“好女”，他也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拒绝了。 看什么“好女”？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肚子很饿，但他更累更困，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干姜窃笑着告了辞，打道回府。 夜凉如水，圆月悬空，空谷寂寂。藐姑射山果然是一处难得的清静之所啊。 才偷得半日闲，耳边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轻柔绵软，这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非常好辨认。 王不右破罐破摔地躺在那没动。 都称姐道妹了，还避个屁的嫌！ 才这么想着，鼻子里却钻进了一道香味。 唔，好香…… 他使劲吞咽了一下，肚子跟着咕咕叫唤起来。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奈何下盘不稳，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千钧一发之际抱紧了石榻旁边的大树才站稳了脚跟。 “哈哈哈哈！” 青杏畅快地笑了起来。 “和大夫，你刚刚的动作真有意思。” 王不右哼了一声，不理会她的嘲笑，眼珠子瞄向她手上端着的浅口碟子。 碟子上放着两只巴掌大的东西，外头包裹的竹叶已经焚烧掉了大半，露出一大块斑驳的黑皮，看不出是什么，但那股勾人的香味儿却源源不断地飘了过来。 “这是烤笋，给。”青杏将碟子递了过去，“我们府上对吃食管得严，平日吃喝简单，眼下夫人和碧桃姐姐不在别院，我一个人也没心情做饭，就随便弄了点吃的。” 女掌中馈男修食谱，谢夫人在中馈上倒不会短缺了下人（除了克扣别院用度），但杜昭白素来家风严谨崇尚禁人欲，所修食谱朴素到让王不右都没眼看了。 主子的份例居然是一菜一羹一果子，一菜一羹一果子啊！ 主子尚且如此，下人哪里敢逾矩？平日里各个院子的下人们凑一块吃饭，就为了多凑几个菜色。 而在无忧小筑里，青杏只有一个人，当然按规矩也就只能吃上一道菜了。 王不右理解地点了点头，剥开烧得漆黑的竹叶和笋皮，咬上一口，清甜脆滑，口感还真不赖。 “我特意把竹叶盖在地里的新笋上焐热，等烤熟了才挖出来，可新鲜了。” “唔，好吃！” 王不右三两下啃完了一根笋，摸了摸空闹闹的肚子，知道以青杏的地位没法弄再多吃的了，也不强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青杏丫头，你怎么不跟去杜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失宠了么？” 说着，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啊，我自个不想去的，夫人体贴我，就准了我看宅护院了。” “为什么？” 王不右奇了，居然有人喜欢孤零零地呆在别院里做苦活？ 青杏犹豫着瞅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主子和夫人啊。” “嗯。” “其实吧，在我四年前入府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姐姐在说，每个进过主子屋子的女人，出门后都会丢了半条性命。”她懊恼地揉着自个的圆脸蛋，“我每次看到主子都好害怕，生怕他喊我进屋。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王不右：“……” 真看不出来，昭白兄这么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