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台已经被推倒了大半，只留下半截地基，依稀可见久经岁月风霜侵蚀的图纹。 朱衣站在她死去的地方，轻轻抚着那些为她血液所浇灌成赤红色的玉石，神情里微微带了些迷茫。 这就是她挣扎了许久要不要前来的祭台吗？ 一座废弃的荒芜空台。 巫族的图腾已然模糊不清，旌旗断折，血玉槽被枯藤掩埋、压垮…… 这就是她苦苦探寻的真相？ 朱衣忽而有些想笑。 这一座拿她性命铸造而成的祭台呐，这么轻易被铲平推倒了，那她的牺牲算什么？师父和大师兄一心想要的祭祀，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等！ 祭祀？ 祭祀！ 朱衣霍然调转头颅，目光仿佛穿过重重灌木、密林，直奔东面的乌绒合欢林。 难道是…… 十二都天神煞大阵！ 是了，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藐姑射山，大师兄也不会莫名奇妙开口让她来藐姑射山，巫族秘阵更不会凭空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藐姑射山。 除非，它根本不是那位朱衣夫人布下的，而是一直都在这里。 “夫人？” 主母的目光包含了太多奇怪复杂的情绪，碧桃不免心惊，担忧地呼唤道。 朱衣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一面低头翻找着残留的痕迹，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以前常常来这里吗？” “是的，夫人。” “我来风华台干什么？” “夫人是来赏花的。” “花？” 朱衣迟疑地将视线落在那些缠绕了整座风华台的枯藤上边。 “便是那些风华花，号称开不尽天下花，每日变着花种开放，从不重复。”碧桃顿了顿，轻声补充道，“去年被夫人一把火烧了。” “风、华、花。” 朱衣一字一顿地念着，久未转动的大脑运转起来有些疼痛。 许久之后，她终于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个名字。 “你是说风华花？” “是的，夫人。” 朱衣眸光微动，将花藤翻来覆去地检查，遗憾的是全都被火烧死了，没有残留下来的花种。 风华花和三生镜齐名，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仙法宝，据说可生精魄、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这些传闻里有多少夸大的水分，朱衣不是很清楚。 作为一个修习欺心之幻术的巫女，她对神神道道的东西总是将信将疑的。 “这些花是谁种的？” “禀夫人，无人栽种，应当是野生的。听府里头的老人说，杜家置府的时候它便存在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朱衣点了点头，手下忽然一顿，在土地里扒拉出了半支白玉步摇。 说是半支，只因它头尾少了大半，顶端的雕饰也碎了，依稀能看出是朵花儿，花瓣白中渗红，看起来倒有些讨巧。下端缀着一只特别细小的铃铛，铃铛下首也缺了个口子，显得残破不堪。 碧桃见主母瞧得出神，探头看了几眼，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这不是夫人的香石竹步摇吗？” 朱衣一愣，看向手里头的破步摇。 香石竹她自然是见过的，花瓣线条极美，花边呈波浪状，花心渗红，是一类纯洁中透着诱惑的花。 而手里头的这支所谓的“香石竹步摇”上，的确是渗着红色，但花心那点红非常浅，反而是左侧的花边红得浓烈。 朱衣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那红色，出于对巫术的敏感，她冲着旭日举起步摇，眯起眼睛看去。 白玉之中，赫然是一丝丝脉络清晰可见的鲜红色！ 从色泽可以判断出，这是一枚最新形成的血玉，沾血时间绝对不超过十年！ “这支步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朱衣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突兀而刁钻，饶是细致如碧桃，想了许久，也只能羞赧地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婢子……也记不得了。只是婢子近三个月为夫人打理妆奁，并不曾见过它。” 朱衣小心地收起了半支香石竹步摇，跳下半塌的祭台地基，在里头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些蓍草燃烧的痕迹。 在抚过祭台最中心的那一道圆心管口时，她在心底默默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朱衣夫人要推倒风华台，焚毁风华花？ 半塌的祭台在烈烈北风中沉默着，就像一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小媳妇。 朱衣摸索了大半日，实在查不到什么了，有些失望地钻了出来，在碧桃的伺候下，去邻近的水井里打水洗了手，便打算打道回府。 没走出多久，远远望见一大片连绵不绝的药圃，她突然住了脚，若有所思的样子。 “风华台平日有人打理吗？” “有的，便是打理药圃的曹花匠。夫人在病中时，他还托人给咱们别院送过几次药材哩。不过后来被菡萏苑发现短缺了药物，捉住毒打了一顿，那药物从此便断了。” 碧桃难得气苦。 “说起来，药圃还是夫人亲手栽种的呢，许多药植是从山下回魂馆运来的，菡萏苑一接手中馈，就收缴了夫人的药圃，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原来如此，难怪把沉稳的碧桃也气着了。 朱衣没有接口，只问：“他住哪呢？” “喏，就在那边。” 顺着碧桃的手指看过去，药圃周围有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低矮简陋，只用茅草和梁木搭了个样子，风一吹，那屋子摇摇欲坠，和整体讲究雅致的杜府格格不入。 “走，过去看看。” 碧桃上前通了名儿，里头钻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穿着葛布短衫，脸黑瘦黑瘦的，头发白花，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夫人。” 曹老头不是个客套人，略一打量，笑呵呵地拱手。 “看夫人气色，应当是大好了？” 朱衣含糊地“唔”了一声。 碧桃出面和曹花匠寒暄了几句，切入了正题，“夫人今日来，是有些话想问你。” “夫人请说。” “老人家，风华花以前是你打理的？” “是，夫人。” “那风华花，当真每日会开不同花吗？” “夫人不是第一个问的人，但也许是最后一个问的。”曹老头笑了笑，略有些遗憾地说道，“老身打理风华花二十年，奉主子命令载录每日花品花色，风华花的确没有开重样过。只是……夫人稍等。” 曹老头转身进屋，没多久揣着厚厚一叠纸张出来，纸张左侧打了两个孔，用绳子穿了起来，结成一本书的模样。 朱衣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一日一花色，一日一花品，确是花中极品。” “夫人请看最后三十页。” 朱衣如言看过，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翻到了前头看了看，再翻到后头对比。 “自从绍兴二十七年七月十日之后，风华花品种依旧不重样，花色却不再发生变化。到八月十五被夫人焚烧为止……” 朱衣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三十多张“花色红”的标注，面色惨白如纸。 “风华花，自此只开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