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朱衣很清楚她没有资格。 不管她是朱衣夫人，还是巫女朱衣。 都没有去姬妾的院子里大吵大闹的资格。 她甚至在想，杜昭白真的只是在单纯地照顾谢莲花吗？还是，已经照顾到床榻上去了呢？ 朱衣将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拒绝去想令人绝望的可能。 半梦半醒之间，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背后迎向她。 朱衣顿时清醒过来，返身抱住来人，脆生生地喊道：“杜昭白！” 然而入手的肌肤十分柔软，并非男子所能拥有的。 朱衣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黑暗中，那个人静了静，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夫人。” 是碧桃。 朱衣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 “婢子想起夫人畏寒，来为夫人送汤婆子。” “哦，放下吧。” 朱衣手里和脚边被塞了几只热烘烘的汤婆子，听着碧桃轻手轻脚离开的声音，她忽然把汤婆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抓着她这辈子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鸡日、狗日、猪日、羊日…… 朱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鸡日时，她想，等杜昭白回来要让他好看。 狗日时，她想，杜昭白为什么还不回来。 猪日时，她想，杜昭白是不是死了，为什么到现在一点音信都没有。 羊日时，她想，只要杜昭白回来就好，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杜府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菡萏苑牵去了，就连她，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一旦周围有人提到菡萏苑，下意识就竖起了耳朵。 听说谢虞的病来得突然而凶悍，这次只怕凶多吉少了。 听说杜主子亲自照顾谢夫人，四日不曾合眼。 听说两位小郎君承欢膝下，慈乌反哺。 朱衣每听上一句，心头的暴戾就多出了几分，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听。 下人们看她的视线暧昧不清，或幸灾乐祸，或可悲可叹。 她被反复无常的自己逼得透不过气来，只能逃出杜府，跟个游魂一样四处晃悠，躲避着杜府的耳目。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藐姑射山。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每次她出门透气，都能“恰好”碰到世子爷。然后在碧桃忧心忡忡的目光下，胡乱地找借口离开。 今日依旧如此。 但朱衣已经不想再避嫌了。 避什么嫌？ 只不过是当着下人的面不小心碰上了而已，两人中间隔了有四五个人的距离呢。 他杜昭白在菡萏苑衣不解带地照看姬妾，也不见他避嫌啊！ 朱衣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一个男人跟自己的姬妾怎么亲密都不为过，只是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这名姬妾的存在，不肯承认共用一个男人的事实。 杜昭白甚至没有派人传达哪怕一句话给她，就像彻底遗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似的。 朱衣反省了许多回，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得他再一次冷战。 可是没有。 他离开之前，一切还好好的。 到了菡萏苑之后，态度就变了。 “朱衣。” 赵世子眉眼柔和，眼下那颗殷红的小小泪痣简直可以夺人心魂。 “你不开心么？” 他的嗓音，甜腻如蜜糖，带着浓重的蛊惑色彩。 “唔。”朱衣没有心情伪装自己，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低垂着头颅，用绣鞋前端勾起的那一截轻轻刮蹭着地上的沙石。“不开心。很不。” 赵隰勾唇一笑，忽而上前一步，轻轻拂去不知从哪飘来掉落在她发髻上的花瓣。 朱衣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后退，余光瞥见碧桃惊慌失措的脸，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报复的恶意，故意稳住了脚后跟，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儿，任由他慢条斯理地做出轻浮出格的举动。 与此同时，一道轻软的低语钻入了她耳中。 “想不想离开这里？” 朱衣头一次正眼看了看世子爷的眼眸。 他眉眼略弯，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瞳孔是墨黑而幽深的，闪着深不可测的微光，就像风平浪静莺歌燕舞的湖面下藏着一圈漩涡，吸引人不断地沉沦。 她不确定这位世子爷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只是，百会穴上刺入的那根桂枝镇魂钉，已经把她的魂魄镇在了藐姑射山。 想离开，也只能想想而已。 朱衣不置可否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脚尖一转就想离开。 背后再度响起极轻极软的声音，成功地令她停下了脚步。 “倘若我可以解开地缚咒呢？” 他说什么？ 朱衣霍然转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她抖着嘴唇，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 “夫人？”碧桃搀住她的胳膊，看了看十尺外的世子爷，低声道，“世子爷没有说话呀。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嘘，隔墙有耳。” 这一回，朱衣确确实实听到了。 她特地留意了一下赵隰的嘴唇，依旧是微微勾起的弧度，没有动上半分。 她再次看向赵隰含笑的眼眸，确认这句话是他说的。 而且，似乎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腹语吗？ 还是传音？ 赵隰笑容依然甜腻诱人，朱衣却只觉得一道彻骨凉意自脚板心升起，直达百会穴。 她突然想起，在第一次见到赵隰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他对她说了两个字。 “巫檀。” 他叫她巫檀！ 他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他还知道镇魂钉和地缚咒！ 朱衣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越看下去，她只是越觉得心口发凉，像是被一万柄巫刀贯穿了。 赵隰忽而一转身，迈入了废弃的风华台上。 朱衣犹豫了一下，对碧桃说了句：“你在这里等我。”小跑着跟了上去。 林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场大雾，将眼前的路迷蒙成一团，看不真切。 脚下是风华台，又不是风华台。 她在大雾中跟随那双绣有金丝水云纹的玄色登云履行走，终于穿过了重重迷障，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乌绒合欢林。 林子里空无一人，没有鸟语，更没有花香。 十二都天神煞大阵！ 朱衣瞳孔一缩，顿时心生警惕，懊恼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跟着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陌生人跨入了阵中。 “朱衣。” 身后有道轻佻的嗓音在唤着她。 这声音无疑是极好听的，但不知怎么，朱衣听了浑身难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她迅速转过身，拍打了一下胳膊，看到了赵隰的脸。 “你……你怎么……” 她嗫嚅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会知道么？原因很简单。”赵隰眸光幽沉，红润的嘴唇轻启，“是我将你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