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车被运走了，尸首被焚烧掉了，一百多名山匪穿梭在丛林中，寻找着漏网之鱼。 朱衣紧紧按住小林的脑袋，生怕他看到外头的一幕会失控。 两人用一种近乎匍匐的卑微姿态趴在灌木丛下。 天色近昏，两人衣衫又都是暗色调的，呼吸被有意识地控制放得极轻，山匪们来回搜了几遍，有两三次就从他们身上跨过去，竟跟没见到似的。 朱衣紧张极了，她自知巫术不精，生怕幻阵失效，叫人看出了端倪。 她手下的小林浑身绷得极紧，结实鼓胀的肌肉下膨胀的是汹涌的热血，险些将她的手掌烫伤。 好在，他到底存了一分理智，惦记着他爹和其他人的安危，没有跳起来做出无谓的牺牲。 窸窸窣窣的声响，终于在入夜后远去了。 “大人，镖箱编号对上了。” “抬走！” “大人，没有搜到其他人。” “继续搜！” 一个听上去上了年纪的声音在发号施令。 “这支镖队共有十二人，还有九个人逃了，一定要把人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整齐划一的应诺声响起之后，雄健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林，终于微微抬起了头，对上朱衣惊骇莫名的眼神。 他们都意识到了。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大人”？ 这些人一看就经过正规的训练，行事果决，步履沉稳。 哪里是什么山匪？ 分明是朝廷的军队！ 可是，朝廷为什么要对付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镖行？手段还如此雷霆，如此血腥？难道说，临兴镖局不知何时得罪过人，如今仇家寻上门来了吗？ 一炷香工夫后，金乌西沉，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小林一把推开朱衣，揉捏着麻木的脚踝，缓缓站了起来。 镖局驻扎的这片平地上，锅碗瓢盆七零八落，马儿、镖师和贼人的尸首，俱被大火焚为一团焦黑，只留有一个个焦糊而不可辨认的轮廓。 他的面上，一派麻木。 “小林子？” 朱衣也活络好了因长时间不动而麻木的筋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小林没有说话，眼也不眨地直盯着那团焦黑，盯得两眼酸涩红肿，竟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他握紧了手上的刀，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勾勒出嶙峋的手骨。 朱衣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抚：“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 小林没有理她。 “小林子，快点跟不开心告个别。收拾好心情，我们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启程，去救你爹。” 听到“爹”这个字，小林的睫毛缓缓地眨动了一下。 “除了你以外，不是还有八个人吗？二毛和傀儡甲、傀儡乙也逃走了，这三个家伙是些鬼机灵，说不定带着他们躲了起来，等着我去救呢。幸好事先我怕这些淘气鬼四处乱窜找不到人影，在它们身上做了标记，可以顺藤摸瓜找过去。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赶紧走……” 朱衣抓起他的衣袖，还没做出下一步举动，小林突然间用力抱住了她，掐断了她的话语。 “多谢。” 他的力道很大，人又高出了踩着谢公高跟靴子的朱衣一个头，差点没把朱衣给闷死。 朱衣艰难地扭过头，呼了一口气。 这一撇脸，忽而觉得脸上一凉。 她仰起脸来，见天空细如牛毛的雨丝飘落下来，一时竟有些恍惚。 “下雨了。” 她低喃着。 小林已松开了她，从腰间摸出了照光的一小块萤石，“走吧。” “等等。” 朱衣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常备的龟甲蓍草，卜了一卦。 “西北方向。” 小林看不懂这些把戏，危难当头，也没了问一声的心思，只沉默着跟在她身后，钻入了西北方的林子里。 雨，越下越大。 用不了多久，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罪孽，都会被这场雨水彻底冲刷干净，留不下一丝痕迹。 …… 事发时，镖队正位于绍兴府辖下的萧山县，地处绍兴府和临安府边境界线之间。 一脚迈过去，就到了临安府辖下的钱塘县。 淅沥小雨渐成瓢泼大雨，两人只走了不出两里路，被迫停了下来。 “这雨看着短时间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里的地势又很危险，两岸夹山，连夜暴雨冲刷下，极有可能会造成塌方，引发泥石流。” 小林多年走镖，对地势了解通透，他说等雨停后再走，朱衣自然没意见。 况且，她的衣服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还踩着一鞋子水走路，怪难受的。 谁让他们除了随身物品，什么都没带呢。驻地上的东西被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根本没有可用的，一路只能用宽大的树叶做伞，狼狈不堪，真是受够了。 小林拉着朱衣上了山，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山洞，扒开洞口遮掩的藤蔓杂草，一头钻了进去。 山洞里有干燥的茅草和枯枝，几张破烂的皮毛，朱衣甚至还看到了一些锅碗干粮，俨然就是个小洞府。 “这是我爹他们以前避雨用的山洞。” 小林四处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最近有人来过的痕迹，不免有些失望。 朱衣倒是眼睛一亮，“你爹弄过几个这样的山洞？” 小林一愣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这附近的山道上，我知道的有两个。绕过山背，另一头还有一个山洞。” “嘿！你爹比我们走得早，说不定在山背的洞里避雨呢。”朱衣乐得猛一拍大腿，“等雨停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倒有可能。 小林点点头，同样觉得有这种可能，紧揪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 “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别生病了。” 小林堆起枯枝，摸出放在凸起的洞壁上的火镰、火石，扯了一小把茅草引燃，往枯枝下腾出的空地里一扔，很快生起了火。 随意拨弄了一下火堆，他瞥了眼傻愣愣站着没动的朱衣，快速地除去湿哒哒贴在皮肤上的衣服。 “愣着做什么？快把湿衣服脱了，钻到毛皮下去。” 眨眼间，朱衣跟前热血急躁的小镖师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健硕男人。 眉目深邃，嘴唇饱满，体格强健，肌肉虬结。 “……” 小林正弯腰脱裤子，突然意识到山洞里过分的安静，猛一抬头，大吃一惊。 “吕小郎，你怎么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