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二女一面指点沿途风土人情，一面问岸边挑着担盖的老婆婆买甜茶喝时，迎面驶来一条大船，长二十尺，宽十尺，盖有竹篷，平日积叠，遇雨则铺盖周密。 上施栏楯，采绘华焕而用帘幕增饰，一看这规制就知道是官员的客舟。 大船占河广阔，行船又快，很快就来到了小舟跟前。 可巧，朱衣雇的老船夫担心两位小娘子不知深浅搅了舟上的平衡，起身替她们取甜茶，一时没留意对岸也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船搁浅着。 一个躲闪不及，大船撞上了小舟。 “这么小一个小水泊，统共几艘小船，还能撞着我们吗？”朱衣不以为然的话犹如在耳。 舟上二女并一老人毫无防备之下，被撞得上身歪斜，赶紧脚下施力，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小舟的平衡。 这厢方才惊险，那厢大船上船帘子一掀，一个高壮孔武的身躯怒气冲冲钻了出来。 “哪个不长眼的腌臜玩意儿，敢撞我家老爷的船？！” 不长眼的腌臜玩意三人组绞着被河水打湿的衣摆，面面相觑。 问话的是个人高马壮的中年壮士，声音粗犷洪亮，身着一副武夫短打，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魁梧有力的躯体，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朱衣初来临安，青杏又是个一心苦读医书的，两人被来人的块头唬住了，一时眼睛发直，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老船夫久在临安渡船，却是认得来人的，赶紧躬身赔礼：“原来是张保义郎，失敬失敬，小老儿老眼昏花，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还望保义郎在贵人面前说项说项。” 被唤作张保义郎的壮汉冷哼一声，指着船身上刮蹭出的痕迹，口中依旧咄咄逼人：“你可知船上是哪位大人？真要撞坏了大人，你一个小老头受得住刑吗！” “是是是，小老儿无意为之，求保义郎原谅则个。” 老船夫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把散碎铜钱，有心想破财消灾。他一把年纪，在外日晒雨淋渡船做活，每日得几个辛苦钱不容易，但如果得罪了官老爷，轻则家破，重则人亡。 可张保义郎出身富贵，哪里看得上这几个小钱？当下以为受到了羞辱，将老船夫的手一打，铜钱哗啦啦沉入水中。 四周围拢了不少闲散看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一时间，两方一边告饶，一边得理不饶人，吵作了一团。 夹在中间的朱衣眼瞅着，心头的火苗噌噌噌烧了起来。 明明是官船行得太快，却要逼得老人家卑躬屈膝，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这条河又不是那些官老爷买下来的，难道只准官老爷行船，却不让百姓营生吗？ “官爷，这事算我头上，您就别难为船家了。这条小船是我雇的，船家也是替我买茶才一时不慎冲撞了老爷们。应当由小女子向诸位老爷赔罪。” 朱衣提声插话，像模像样地福了一福。 双方争执暂停，纷纷望向她。 郑辛却被这位未来少夫人的胆大给吓出了一头冷汗，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小舟，只等一个不对就赶紧带人跑路。 张保义郎上下打量她一眼，见是个娇弱无礼的女子，面上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你可知方才有多凶险，若是伤到了我们大人，岂是你一介小娘子承担得起后果的！” “官爷教训得是，小女子自知理亏，还求官爷饶过船家，小女子愿意一力承担。” 青杏一听，也急了，忙道：“不不，官爷，是我贪嘴想吃茶，跟我姐姐没关系，有什么冲我来。” “明明是我好奇心过重，非要坐一回船，才招来这般祸事。” “不，是我贪嘴，才会冲撞到贵人的。” “不，是我任性……” “是我贪嘴……” “我任性！” “我贪嘴！” 两个小女子争着抢着包揽责任，揽着揽着，到后头居然吵起来了。 张保义郎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全是“我任性”“我贪嘴”嗡嗡响，吵得他头痛欲裂。 吵闹声惊动了舱里的贵人，船帘一掀，一位身穿素袍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 “公美，何事争执不休？” 公什么？ 朱衣一愣，忍不住伸出小指头掏了掏耳朵。 张保义郎慌忙行礼，答道：“大人，方才有刁民冲撞了大人，公美正在处理此事。” 公……美？ 朱衣愕然看向那魁梧大汉。 哪里美了啊喂！ 麻烦你们起名字的时候先看看脸好吗！ 中年文士随即看向小舟上的朱衣和青杏几人，似乎没料到冲撞的是两名小女子和一位老人家，面上十分诧异。 青杏还在喋喋不休地拉着朱衣争吵：“姐姐，是我贪嘴，跟姐姐无关，是我贪嘴……” 引得正主露了脸，朱衣果断结束了这场没意义的争执。 “好好好，你贪嘴。” 青杏：“……？？？” 姐姐，你这跟话本子上说的不一样啊！ 尽管没听明白是什么情况，那中年文士没有为难妇人老儿的打算，苦劝张保义郎息事宁人。 “公美，我不过一时情急呛了口水，莫要难为孤弱了。” 朱衣的目光落在文士胸前那块，依稀能看出水渍的痕迹，恍然大悟。 原来，并不是撞船差点把人撞下了水，而是船身一颠簸，使得这位大官人喝茶水时呛住了！ 难怪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那个叫张公美的保义郎这般斤斤计较！ 这都什么破事啊！ 张保义郎倒挺听这位文士的话，收敛了怒容，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打算就此揭过不提了。 但是，他不提，不代表别人不想提。 “大人，请留步！” 中年文士一条腿已经跨进了船舱，听得这一声娇呼，脚下一顿，回首相望，却是那穿了一身张扬红裙的女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小娘子是在唤某？” “对！”朱衣爽快地点了点头。“眼下，我赔过了礼，大人也受了我这赔礼，不再跟我们计较。不过，凡事总要求个公平。大人以为，是不是这个理儿？” 城河小舟上，红衣女郎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直面高官贵人，笑容明媚多姿，张扬肆意。 仿佛那艘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的官船，在她眼底不值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