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刀划破细腻白皙的肌肤，锋利得几乎看不到痕迹。二息之后，巫刀所划之处忽然涌出一大滴殷红的血液。 朱衣将手腕倒置，挪动陶盅，令鲜血能够顺利地流入盅里。 滴了三四次后，从包袱里翻出半干的白首乌，撕成两半，挤出汁液涂在手腕伤口处。 处理好伤口，朱衣又拿出常备的蓍草，数出四十九根，按照巫人的习惯，凡事先卜一卦。 爻辞初九，潜龙勿用。 咦？这个卦象…… 朱衣当了多年的巫女，还是头一次卜出此卦来，不免惊疑。 潜龙勿用，所谓“勿用”具有“不可用、不能用、不必用”三重含义，意指阳气刚在地下发动，时机对自己不利，所以按兵不动方是上策。 只是…… 她看着病床上不停抽搐、气喘如牛的壮年镖师。 看这情况，只怕他根本熬不过今晚。 那么，是顺应卦象，听天由命，等待时机，还是逆天而行，把握当下，扭转乾坤？ 朱衣略一犹疑，收拢蓍草，打乱卦象，掏出火石火燧，点燃了其中一根，将烧成的草灰抛入陶盅里，和鲜血混为一体。 再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扒开木塞子，将葫芦里储的清水倾倒，灌上了半盅。 鲜血和草灰很快在清水中逐渐蔓延开来，染成一种混合着灰、赤的奇怪颜色。 朱衣手端陶盅，小幅度地左右摇晃，让清水更好地和她添加的两样东西融合在一起，而后捏住病人的鼻子，迫使他微张的嘴巴因为缺氧而无意识地张得更开，顺势将草灰水灌进了他的肚子。 做完这一切，朱衣才立于床头，慎重地思考何以为之。 回心馆开业几日来，所收的病患大多患的是普通伤寒或者轻微的刀伤、剑伤、刮伤、跌伤，这位病人是当前收到的唯一一个有着性命之忧的。 可以说，他关系到回心馆的名声。 救回，未必能替回心馆扬名； 可救不回，就等于是彻底砸了回心馆的招牌。 别说是她朱衣，便是阎、刑、皇甫三位老大夫，也没有颜面再在临安立足。 七日风又名破伤风，在当世属于非常严重的病，一百个里能活下一个，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儒医医书里头提到过一些医治的药方，可涉及到因病症的细微差别不同而用药不同、当代医学水平的局限性、极低的幸存几率等原因，真正能活命的少之又少。 朱衣不知道外头三位老大夫什么时候能争出个是非曲直来，更不确定所争出的结果能不能救人。 可以说，为了万无一失，她只能先借助“旁门左道”的巫术来吊着病人的命。 那一瞬间，朱衣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被巫都强制列为禁术的黑巫术。 黑巫术即是会折损阴德的巫术，大多作害人之用。 包括折磨了朱衣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正在持续折磨她，偏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算是救了她半条命的镇魂钉。 ——像朱衣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用禁术来救人活命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朱衣一咬牙，拼了！ 左右不是第一次用禁术了！ 她眼神微凛，从包袱里捧着一只四足鼎，小心地放置在床头的小案上。一解开鼎盖，满鼎的蝎子、蜈蚣挤成一堆，瞅见了缝隙，互相推搡踩踏着往鼎的内壁上爬，试图钻出小小一方天地。 只是，如果它们知道钻出鼎的下场就是成为蛊，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积极？ 朱衣没有动，耐心地等待自然竞争优胜劣汰，将最强大的那只送到她眼皮下来。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 朱衣眉头微皱，抬眼望去，只见天空中洒下的月光和门外悬挂的一只灯笼，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在门窗之上。 谁？ 不是说过她作法最忌旁人打搅的吗？ 朱衣万分庆幸自己还没开始作法，不然这一打岔，说不定她会遭受反噬。 反噬这种东西，她已经偿过一条性命了，代价惨烈，自然深痛恶绝，脸色当即也有些不高兴。 敲门没有等到回应，门外之人终于开了口：“小师妹，开门。” 短短一句话浇灭了朱衣满腔的怒意。 她惊讶地张大嘴，正要有所回应，忽然察觉到鼎中有异，转目一看，一头蜈蚣正七手八脚地从鼎中爬出来，已有大半个身子挂在鼎外了。 朱衣毫不客气地拿鼎盖轻轻戳了它一下，把它戳回了鼎内，掉落在一堆毒物之间，眼明手快地合上鼎盖。然后几乎是小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一开，世子爷阴晴不定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大师兄。” 朱衣被他一看，不知为何心里发虚，喃喃着唤了一声。 赵隰的视线在她贴着白首乌的手腕上扫了一眼，又迅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了陶碗和铜鼎，脸色更加阴沉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世子爷的脾气来得怪，朱衣一时半会没搞清楚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颇有些纳闷地回答：“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赵隰只看着她手腕上止血的白首乌，口中道：“是么？” 朱衣不禁把手腕往回缩了缩。 “就给他喝了一碗加了料的草灰水。” 这个“料”是什么，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赵隰面色依然没有好转，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身子弱，莫要做损阴伤神之事。” “可是……” “三位大夫已经研讨出了用何种药。” “真的？”朱衣乐了，忍不住回头看屋子里的包袱。“我的巫器还没收起来呢。” 赵隰住了脚，折身回房收拾好东西，将小包袱往垂花门内的院子里一藏，继续牵回她的手，大步往外间的药堂走去。 朱衣腿短，跟不上他的步伐，几乎是被他拖着在跑，两条腿时不时互相绊住，踉上一跄，只能看到他宽阔结实的脊背。 需要很费劲地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一颗黑乎乎的后脑勺。 不用看，她也知道他还在生气。 可即便生气，他还是记挂着她的身体，在这一场冷战中做出了退让。 朱衣的心头忽而有些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