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没说！ 回想起来，这厮一开始就知道她没钱结账，动了自个结账的心思，却故意点那么多菜来吓唬她。 她这顿饭吃得坐立不安忧心忡忡，想必让杜昭白很开心吧！ 朱衣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才好，摆了摆手，上楼回了潇湘阁。 阁儿里的父子三人已经吃好喝好，还拿醋汁蘸着帕子擦干净了双手。瞧见她来，旦哥儿挺着圆滚滚得像怀胎三月的肚子，一头扎到了她大腿上，抱着她的膝盖不放了。 “朱夫人。” 朱衣记恨小家伙使坏的事，任他拖着自己的腿，就是不说话。 旦哥儿艰难地仰起头，可怜兮兮地道：“旦儿肚子好撑好疼啊。” “谁让你吃这么多？” 朱衣蹲下身，轻轻揉了揉他鼓胀的肚子，好气又好笑。 “你喜欢吃，下回再带你来就是了，干嘛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旦哥儿不高兴地告起状来：“旦儿怕没有下回了。爹爹说了，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回会稽了。” 听到这句话，朱衣心头跳动的速度都慢了几分，她猛地抬头看向杜昭白。 杜昭白正牵着回哥儿站在旁边，父子俩俱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们。 “你们……几时走？” 短短一句话，朱衣问得分外艰难。 她不想回藐姑射山，而杜家有天子禁令必须困居于会稽，这一别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之日。 毕竟……她的时日，可能不多了。 “有些私事要处理，暂且没有定下归期。等事情办完便马上动身。”杜昭白静静看着她，眼眸深邃莫测，瞧不出喜怒。“也许明日，也许还须数月。”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简直糟糕透了。 朱衣心头沉重，看看板着小脸的回哥儿，又看看委屈得快哭出来了的旦哥儿，只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先前在藐姑射山上，她以为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小家，内心的空虚一点一点被填满。结果呢？夫君冷落她，孩子厌恶她，她一刹那一弹指都呆不下去了，想方设法逃离了。 来了临安城后，她以为前世今生的痴恋终于圆满了。可是，有人告诉她，她所经历的全是假象，她的心因为受到了蒙蔽而安错了地方。 如今，好不容易讨得了小儿子的欢心，他爹又要将他带回家，她又将忍受母子分离的痛苦。 “朱夫人，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旦哥儿牵着她的小指头，拉钩似的一晃一晃着。“你，我，爹爹，大哥，娘亲……我们一起回家。” 如果说朱衣原本的确有了些许的动摇，但在听到旦哥儿说出“娘亲”之后，便立即清醒了过来。 旦哥儿口中的“娘亲”，当然不是她。 对，还有谢虞。 还有世子爷。 朱衣面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回家？ 她无父无母，夫婿反目离和，有儿子不能相认，哪里还有家？ 哪里，还回得去？ “朱夫人——”旦哥儿拖着她的腿，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朱衣笑了一下，摸了摸旦哥儿的小脑袋瓜，抬头看杜昭白，声音很冷静：“走之前知会我一声，让我送送孩儿们。” 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令旦哥儿嘴一扁，仿佛下一刻就会立即嚎啕大哭。 回哥儿倔强地抿着嘴，面上嘲色一闪而过。 朱衣抱起旦哥儿，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避开箍住他吃撑的肚子，道：“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医馆，我给你拿一瓶消食丸服下。” 旦哥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即满足地笑皱了脸。 朱衣瞟了他胖乎乎的脸蛋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完了，这小胖子的脸圆得，都快赶上青杏了。 兼职跟全职没什么两样的马夫郑辛轻车熟路地驾着车，原路返回了回心馆。 一路上，车厢里几乎没有说话声。 郑辛偷偷听了几次，确定自家世子爷头上没绿之后，才安下心来。 两个小子吃饱了肚子，午后春乏，回哥儿死撑着坐在他爹腿上，上下眼皮困得直打架。而旦哥儿早就一头歪在朱衣怀里呼呼大睡了，甚至小声打起了呼噜。 朱衣垂着头，目光温柔地看着睡着的小儿子，脖颈配合着小儿子的睡姿而微微弯起，形成了一个娴静柔美的弧度。 坐在旁边的杜昭白甚至不需要侧目，单用余光就能扫到她身躯的曲线。 如今已是春日，她的衣衫单薄了许多，根本无法掩饰曼妙的身线。 那样勾人的弧度，这般伸手可及的距离，令杜昭白不由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身体也不知不觉起了变化，只恨不得搂过她肆意合欢一番。 好在回哥儿端正地坐在他膝头，感觉不到他的不对劲。 也好在朱衣目不斜视，看不到他的失态。 其实吧，朱衣也想多看看大儿子，奈何回哥儿对她的抗拒心太重，她但凡看一眼，都会被冷冰冰地瞪回来。 她就想不通了，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呢？ 两个儿子都是她辛苦生下来的，在她心里，他们一样的重要，没有更偏爱谁一些。 只不过，相比没心没肺嘴甜讨喜的旦哥儿，朱衣更心疼少年老成的回哥儿。 旦哥儿知道怎么样装柔弱哄人开心讨巧，让所有人都宠着他纵着他，活得较为肆意洒脱，而回哥儿不一样。 回哥儿太注重仪态名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大抵是性子敏感，察觉到了被遭受重创的父亲冷落，所以他才更急切地想获得父亲的认同感，大小事上全部模仿父亲。 父亲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父亲看什么书，他也看什么书。 父亲喜欢什么，他也喜欢什么。 这样一来，反倒磨灭了小孩子的天性，把好端端一个孩子折腾得像个古板无趣的小老头。 旁人看了，第一眼觉得这孩子跟他爹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第二眼就能瞧出模仿的痕迹太过刻意，第三眼就觉得没意思了。 回哥儿这个样子，就跟没有想法没有主见的傀儡一样。 ——不，就连朱衣用血肉造出的傀儡，都比他生动可爱许多。 朱衣实在为这个大儿子难过。 她多希望他能够跟旦哥儿一样，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对着自家人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