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了近两年，杜昭白才惊觉自己对妻子做了多过分的事。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她曾经尝试以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杜昭白，你开什么玩笑？别闹了，我不是故意失踪的……” 或许，她本来是想解释，想将她受的苦楚倾诉出来，想跟他卖弄讨甜头的。 可是，得知妻子和旧日的情郎同时失踪了一天后的杜昭白却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他看着妻子明显新换的衣衫，心头隐藏已久的怒意不受控制地涌到了脑子里，烧得他理智全失。 “夫人，我欲纳虞妹妹为妾，请夫人定个日子，越快越好。”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也丧失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那时候，妻子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善解人意地替他找好了理由，她说：“哦，我知道了，你又在逗我。杜昭白，这一点都不好玩，真的。我累了，我想回房睡觉。” 朱衣的话尾带着颤意，隐含着一丝乞求。 她不是不清楚他是否在开玩笑，只是那种境地，她唯有选择逃避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而杜昭白根本听不进去，他满脑子全是妻子和她的旧情郎。 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一直跟赵隰在一起？什么情况下需要换衣服？做了什么才会觉得累？那些藏在她衣袖里的青青肿肿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念头急哄哄地往杜昭白脑袋里钻，钻得他难受极了。 夫妻一体，她让他难受，她也别想好过，不是么？ 所以，杜昭白无视了她的哀求，冷着脸出声道：“夫人，两个月时间，能准备好么？” 大抵是回答太过冷漠，令朱衣瞬间失声。 又过了许久，朱衣脸上的若无其事终于挂不住了，她开始质问他的失信，她在他的坚持下崩溃痛哭，她逼他在她和谢虞之间做出选择。 哪里有什么选择？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妹妹。 这条界线一直很明确啊。 看到朱衣泪汪汪的凄然模样，杜昭白心头一软，妒火早就跑得没影了。 做了多年夫妻，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她那样在意他，那样讨厌赵隰，不可能在杜府危急存亡之际还跟赵隰暧昧不清。 可杜昭白依然故意绷着脸不说话。 在朱衣哭着问他是不是选择了谢虞时，他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就是这一声笑，令她彻底失态，难得放下了飞扬跋扈的姿态，苦苦哀求他别纳妾，至少在半年内不要纳妾，给她一点时间去接受。 其实，杜昭白心里清楚得很，朱衣这样骄傲偏执的人，哪里能够接受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呢？ 以前他只当这是妻子故意使的缓兵之计，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她只不过，是想等自己彻底死去罢了。 ——就连这么卑微的请求，他都残忍地拒绝掉了。 回想起来，朱衣后来会对杜昭白因爱生恨，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就如朱衣自己所言，成婚多年，杜昭白对她确实不够关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为什么失踪，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因为他一句话而付出过多么惨烈的代价，也不知道她死于何时何地，甚至在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强行爬回人世间时，他还冷漠地给了她致命一击，摧毀掉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那么敏感的性子，一定是觉得他在践踏她的真心，玩弄她的感情吧。 多年以来，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的。 你咬我一口，我也逮着机会掐你一把，赢了的那个放肆地挑衅，输了的那个气得脸歪眼斜，谁也不服气谁。 这些赌气式的报复方式，原本只是一味调剂品。 磨磨对方的性子，彼此冷静一下，晾一阵子再和好，保准小别胜新婚。 杜昭白是这样以为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玩笑开大了。 他的妻子刚刚才从无间地狱里中一路披荆斩棘爬回了阳光下，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光明，没想到会被灼热的日头所烫伤，被迫重返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她拼了一条性命成全了他的心愿，他却让她去筹备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事。 在筹备婚事的一个多月间，起初朱衣还会每日去甘棠居缠着他，一会又哭又闹，一会温柔小意地研墨添香，一会又用她所能知道的全部狐媚手段卑微地取悦他。有时候他颇为享受，乐在其中，有时候觉得稀罕，故意逗她生气，有时候也会因妻子情绪的反复无常而有些烦躁。 然而有一天，她不再来了，长长久久地待在无忧小筑里，沉寂得像一株枯死的花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杜昭白揉着自己的颞颥，费力地回想那些被他遗忘的细节。 是了，想起来了。 是虞妹妹偷偷上门相见时。 他们在园子里说话，偶一抬眸，他依稀看到了一角赤红的裙摆自丛林间飞快划过。 他知道那是妻子朱衣。 府里仆人婢女都穿青衫，主子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宾客也多是郎君，没有旁人喜好穿得如此招展张扬。 一眼就能看破童身的朱衣，一定发觉了谢虞元阴已失吧？ 依着朱衣的性子，她应当会找他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断然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走开的。是他决然的态度伤到了她，她丧失了对质的勇气，胡思乱想地猜测着所谓的真相，心灰意冷地枯坐在孤寂的别院里。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杜昭白努力代入妻子的角色。如果他是她，他会想些什么？ 她会想啊，所嫁非人。 原来他纳谢虞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来就在她为他拼了一条性命的时候，他正在和另一名女子纠缠。 原来付出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人作嫁。 他没有解释，是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是因为她已经认定了他的背叛。 可是百会穴里的桂枝化身为镇魂之钉，将她永远捆缚在杜府，想走走不了，想留留不住，进退两难，夹缝求生。 所以，她才会恨他入骨，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