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青蒿方上绕过不少弯路，阎大夫对采用青蒿作为治疟疾的药材颇为激动，愤愤点评道：“经过煎煮的青蒿用来治疗疟疾，那完全是灌白开水，狗屁用都没有！” 皇甫大夫顶嘴道：“我倒是想用大柴胡汤，可惜现在没柴胡，怎么配方子？” 阎大夫顿时就不说话了，继续埋头研究青蒿的服用方法。 《肘后备急方》上记载了湿用法，只有简短的三个：“绞取汁”。这个“绞”字是什么意思，医坛上各说纷纭。 有人认为绞即“捣汁”，详细来说应该是“生捣烂绞汁”，还有些医书夸张地说，绞应当解释为“浸泡”——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没念过书的人都知道“绞”跟“浸泡”八竿子达不到一起。 然而，阎大夫跟随他师父钱乙钻研多年，发现青蒿里的药用成分似乎是不溶于水的。 而《仁存堂经验方》上载的是干用法，用酒送服：“用五月五日天未明时采青蒿（阴干）四两，桂心一两。为末。未发前，酒服二钱。” 阎大夫表示，阴干的青蒿只能用来治疗虚劳盗汗、赤白痢下，根本治不了疟疾。 幸而朱衣采来的青蒿是新鲜娇嫩的，而且正好是药用价值最高的三月青蒿。 两位老大夫讨论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捣药汁的法子，将青蒿捣出来的混悬液给两个小孩子灌下。 朱衣在门外守了一个时辰，等回哥儿出了汗之后，喊二位大夫进屋复诊，二位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叹息着说：“只能等补齐了药材重新调配药方了。” 日上三竿，来医馆求诊的人越来越多，再折腾下去就得曝光得了疫疠的事了。而这事一旦曝光，很快就会有官兵上门捉人关进安济坊隔离起来，到时候孩儿们的生死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 朱衣没有法子，只能叫郑辛将马车车厢拿艾蒿点燃熏过一回，将两个孩儿捂得严严实实的，避开人群，飞快抱上了马车。 小胖子挺重的，朱衣刚抱他入怀，另一道胳膊就是一沉，差点把臂弯里的回哥儿给摔了。旦哥儿撑着圆滚滚的眼珠子冲她嘿嘿傻笑，朱衣收紧了胳膊，一手一个孩儿，板着脸瞪他，嘴角却无知无觉地咧出了一个同样傻的笑容来。 杜昭白顺手接过她怀里依旧在昏睡中的回哥儿，沉默地钻进了车厢。 朱衣瞟了他一眼，实在没心情讽刺他，便随他去了。 她一个人照顾两个生病的孩子，确实有点放不开手脚。再说了，孩儿们情况不太妙，的确需要父亲的陪伴，她不能因为自己不想看到杜昭白，就剥夺了孩儿们跟父亲亲近的权利。 二人一前一后跨进朱府，朱衣边走边给了白芍两粒蜜丸，吩咐她立即在正房两侧的耳房里点燃，将新买的床单、被罩、枕巾全部用沸水煮过，等晒干后换上。 蜜丸是二位老大夫刚调配好的，用藜藿、虎头、雄黄、鬼臼、天雄、皂荚、芜荑等药碾成粉末，捏成药丸，装进香炉里点燃熏屋子，有防治瘟疫之用。 白芍做事很利落，很快收拾出了两间屋子，将里里外外的东西全部换了新的，旧的布料则装进大铁锅里用醋兑上热水煮沸了。她还贴心地准备了雄黄酒和菖蒲酒等预防瘟疫，在屋子里放置了两株驱蚊虫的艾蒿。 朱衣将旦哥儿剥光了，拿布巾沾盐水擦了一遍身子，丢进被窝里。 旦哥儿有些害羞，扭扭捏捏地道：“朱夫人，我还没穿衣服呢！” “我这儿没你的衣服。”朱衣把他往被子里塞得更进去一点，“待会让你爹去给你拿干净衣衫。” “哦。”旦哥儿点点头，好奇地滴溜溜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问道。“朱夫人，这是你的宅子吗？” “嗯。” 旦哥儿立即嫌弃地皱起了肉脸。“好寒酸的宅子。” “……” 朱衣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寒酸？ 好歹也是个二进的宅子，左右带了两个小跨院，不说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就是把两个孩儿接过来同住，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啊。 这孩子在山里住惯了大宅子，进了城反而嫌弃房子小，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为了买下这座宅子，她如今还负债了一千两呢！ 临安城寸土寸金，很多二三品的大官都买不起房子只能租房住。她以为自己好歹是有房的人，身价能水涨船高点了，结果被自家儿子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杜家祖上十几代基业，家底丰厚，富可敌国，闹不好能买下大半个临安城，也难怪旦哥儿死活瞧不上她寒酸的小宅子了。 这么一想，心里头塞塞的，恨不得立即把回魂馆和回心馆卖掉卖掉卖掉！ 那点小产业，给杜家人塞牙缝都不够，回哥儿和旦哥儿哪里能看得上？ 旦哥儿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无形中就打击到了亲娘给他们兄弟二人积攒媳妇本的热情。他看着朱衣没精打采的模样，呲着牙笑道：“朱夫人，你跟我们回会稽吧，我让爹爹送你一座大宅子，比这大好多好多。我爹可有钱啦，你怎么没从我爹这里诈一笔钱财呢？” 朱衣只觉得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有钱顶个屁用啊！ 她就没在杜昭白那家伙那里看到过银钱，就连她的两个婢女都能领到银钱赏赐，偏偏她这个当主母的两袖清风，那叫一个穷困潦倒。 杜昭白每次都是赏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花哨的衣裳啦、沉重的首饰啦、块头很大的摆件啦、据说很值钱的书画啦，她一个都没法带走，好不容易翻出了几个小的玉佩、发簪、金链子，想偷偷拿去典当做盘缠，结果那厮居然阴险地刻了两个字：杜朱，更在道上放出消息，刻有这两个字的东西都属于珍藏品，如果有典当贩卖的，必为宵小之辈。 这下可好了，朱衣东西没能当掉，还差点被官府抓起来。 总而言之，朱衣对杜昭白的狡诈有了新的认识，想从他身上榨油水，那真是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