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世的头一个月,朱衣突然去了一趟彼岸殿,看到了世子爷送来的贺礼。
——那是五十二尊金身小像。
或稚嫩,或明媚,或天真,或张扬,或开怀,或伤感。
俱是她的容貌。
每尊小像重约九十九斤,统共五千一百多斤黄金。
正好应了“五千金买世子妃”的笑谈。
朱衣在殿里呆了一个时辰,出来时面色无异,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来会稽出诊顺便探望姐姐的青杏问起,朱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里,眯着眼睛看头顶的树缝里漏出的阳光,细碎的光斑投落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一切如梦似幻。
“傻杏儿,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北瓦子听过一场说书?”
青杏一脸懵然。
二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那么多?
五十岁的朱衣依旧美貌,看上去就像二十岁的人,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事实上,确实也没有。
她早就不能算是“人”了,确切地说应当是附身在自己的尸体上的魂魄,自然不必遵循人类“生老病死”的规律。
“天上星多月不明,是人是鬼看不清。一生种下风流债,直使多情悟夙因。”
“我前几天做了个梦,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有人问过我,何谓真,何谓假,世间万物,虚虚实实,不过是在一念之间。你希望它是真的,它便能成为真的。”
“反之亦然,你觉得它是假的,再真的东西也便成了假的。”
朱衣的声音近乎呢喃。
“在我们巫都,有一个传说,倘若上奏大祭司行请婚之礼仪,红绳系定,二人便会永远纠缠下去,生生世世无法分离。”
“啊?”青杏更加混乱了。
这什么跟什么?
“人没吃过庵波罗果,便会一直惦记着。吃过了,也许依然会食骨知髓。如果一直吃一直吃,每天都吃同样的东西,再喜欢的东西也会吃腻。”
朱衣兀自笑了一声,张开手指盖住眼睛,语气很是怅然。
“他真是狡诈啊……”
谁?
青杏听得云里雾里,懵懂地问:“朱姐姐,你吃腻了杜主子吗?”
朱衣摇摇头,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人,他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却又为你付出了很多,成全了你所有的执念,你也会恨他不起来的。”
青杏恍然点头。
哦,懂了。
“如果有人把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全部让给我,哪怕我再讨厌这个人,也不可能在收到他的好意后继续讨厌他。”
她三句话不离吃,朱衣被逗乐了,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
“真好啊。”朱衣笑着道。“活着可以遇见你们,活着总还有希望,不必当个被人遗忘的孤魂野鬼,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