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檀扭头一看大师兄,大师兄眉心微微蹙起。
她重新转过头,问妇人:“你与你夫共苦二十年,当真苦不堪言吗?”
妇人回答:“的确如此。如牛负重,冬日洗衣,夏日锄禾,玉指成枯木,青丝变白发,红颜化枯骨。”
“既然辛苦,为何你还要与他相守二十年呢?”
“情之一事,少年不自禁啊。”
一提到二十年的相守,妇人就如同被踩到了痛脚般,絮絮不休地诉说着在她夫君功成名就之前,他们夫妻俩是如何的恩爱,可一日得了功名,所有的恩爱都烟消云散了。
巫檀打断了她:“那便是说,过往二十年,你是为情而留在他身边的了?”
“对。”
“这二十年来,他待你不好吗?”
“不是的。我夫起初待极好,只是后来博得功名有了利禄,便不再复往初了。”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巫檀奇道:“既然二十年间,你为情而吃苦,他回报你以情,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便是两不相欠。今日他纳妾也好,停妻再娶也罢,那都是二十年后的遭遇。真要说起来,和你等相知相守的二十年并无干系,为何你却哭诉不休,指责他薄情寡义?”
那妇人勃然大怒,几步踏在船板上,探出半截身子,手指头几乎戳到她的鼻子。
“你身为女子,何以能够说出这等助长不争风气之言?”妇人大骂道。“便是你再年少多姿,也终有年华逝去不复君心的一日,看你届时如何自处!”
“为何君心不复,我便只能深闺哭泣自苦?”
巫檀更加迷惑了。
“相爱时倾尽全力,不爱便挥手作别相忘于江湖。自此以后,他寻他的红颜知己,我觅我的如意郎君,各图各的喜悦,彼此开怀,何乐不为?”
人生在世,贪图的不过就是一个“乐”字嘛。
既然对方不再喜欢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对方,还有什么意思?闹下去,所有人都没法开心得起来。
倒不如趁以往的美好还没被争执完全覆盖之前,结束这段腐烂败坏的恋情,及早抽身去寻另一个人一起开心。这样,至少开心的人变成了四个。
总好过做个深闺怨妇,只能深夜独自痛哭。
巫檀无法理解妇人的想法,妇人也无法理解她的。
妇人脸色铁青地骂了几声“不知廉耻”,重重将撑杆一放,“啪”地合上了窗子。
巫檀原本是想安慰人,没想到反而讨了一顿骂,好好的心情全部被毁了。
她忐忑地问大师兄:“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她年纪还小,许多想法不够成熟,有很多模模糊糊的观念还没定型,一时一个模样,有时候自己也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对是错,需要另一个强大的人来指引她。
“错的不是你。”
“错的是她,对吗?”
“她也没有错。二十载的辛苦,是为劳筋苦肉之痛,伤在身。如今情郎贪慕声色,于那妇人却是摧心剖肝之痛,伤在心。二者之苦,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人错吗?”巫檀听糊涂了,连声问道。“她是对的,我也是对的,那谁是错的?总归有一个人搞错了吧。”
月色下,大师兄的眼眸里映着动荡不平的湖波,细碎的烛火在两汪深邃的眼眸里跳跃。
“错的是世道,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