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煊静默良久,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弄堂尽头那条河似乎越流越慢了。陈挽究躲在一方草垛后边小心观望着,夏烨煊手里拿着发梳发呆。暖玉静静躺在他腰间的带子里,小腹处暖暖的。
他们并没有再折道回家,陈挽究也没了给彼此上脂粉的兴致,夏烨煊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那身布衣就等在了河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这身打扮虽干净舒爽,但还是少了一分重视。
他并没有等太久,正当晌午,诗青准时出现了。
沿河慢慢走来一个女子,一身素色衣裳,从袍尾处起绣缝上了一根根高洁的绿竹。她穿得并不臃肿,可手上却搭着一件大氅,看起来和她穿的是同色系,不过是男款,边上缝着兔毛滚边。
“等很久了?”
诗青淡笑而立,看上去心情畅快,似乎对夏烨煊能在这儿出现而感到万分欣喜。视线转过前方草垛,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不动声色。她自然而然地上前与他挨近,将手中的大氅递了过去。“你穿太单薄了,披着吧,会暖和些。”
夏烨煊沉默着接过,却没有依言将大氅披上,只轻轻道了声谢。诗青微顿,轻叹了口气,近乎强势地又从他手中拿过大氅,敞开了后给他披在了肩上。
“我本来不想那么唐突,是你不听话。所以,我就得自作主张地帮你披上了。”诗青给他掩好了颈边的兔毛滚边,眸中含着不赞同和关切,轻声道:“冬日渐冷,你多照顾自己身体。受了寒可不是说着玩的。”
男子略微反抗的动作一滞,眸里散着雾气,热流积聚在他眼眶中。他多想贪恋这份温暖,可是他害怕,他怕他的秘密一旦暴露,他在这个女子面前就再也没有了站立的余地。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他卑贱如泥,可她呢,定是光华在天的,他如何能配,如何能担得起她的关切爱护?此时她用那样关切的目光看他,可她知道以后呢?会不会厌恶?会不会反感?会不会后悔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上了他这样的人?
夏烨煊心里翻江倒海,诗青又何尝不百感交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陷入情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面前这个男子扯上关系。醉情楼搭救不过是顺手,再次于河边相遇和他交谈也不过是因为听到他与他父亲的对话而起了好感,至于赠玉,也是对于他冻得通红的手一时而起的怜惜。真正对他念念不忘,应该是从他屡次三番拒绝开始吧。
这十年来尝到的挫败,都是这个男子给她的。她从最初的欣赏,到后来的佩服,再到心疼、关切,情绪的变化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不懂?她不是没有尝过情爱滋味的人,这般想着、念着,已经是动了心吧。
她已经走进去了,可他却还是茫然无措的,不肯迈进步子来。
诗青望着他,嘴边噙着笑,启口道:“走吧,先去吃顿午饭,可好?”
夏烨煊始终低垂着头,听到诗青的询问也只略微顿了下,轻轻点了头。诗青满意地走了几步,夏烨煊与她差着一步的距离跟着,忽然前面的女子停了下来,执意走到了他身边,竟牵起了他的手。
“和我在一起走有那么难吗?”诗青微微偏过头似乎是在调侃他:“我却觉得,这样走着要好些呢。”
“严小姐。”
“叫我小姐太生疏了。”诗青有心想让他改个称呼,却又想,他那么冰雪聪明,一旦告知他她的名讳,恐怕他立马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份。现在他就已经如履薄冰般地畏缩,要是知道她的身份,不得更躲得远远的?
“叫我远山吧。”诗青轻笑起来,远山是她给自己取的号,她一直想着,皇帝亲政以后她就要找处远山隐居起来,所以号为“远山居士”也不为过了。
夏烨煊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改称呼。他一面是羞赧于直接称呼一个女子的名字,一面却是在想,挽究躲在草垛后面,他们往前走了,他要如何继续跟着?诗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急着一定要他立马就改了称呼,只意有所指地朝身后望了望,笑道:“你放心,你的朋友会有人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