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夏烨煊只来过一次,便是出嫁前一天被诗青送来打算第二日出阁的。对于这座府邸他了解不多,心里却着实感念右相认孙的情义。他和魏老爹、夏扬虹相依为命多年,猛然多出这么一个为了给他做靠山而认他为孙的祖母,心里不是不欣喜的。亲人一词对他而言,既是最窝心的暖,却也是最寒冻的冰。
“煊儿在害怕?”诗青立在右相府前等着门房去通报,偏头看夏烨煊一脸迷离地望着府门匾上的字,不由开口提醒。虽然昨夜回房后和他絮絮说了些话,介绍了些右相府里该注意的事情,但他那时或许困得乏了,只轻声哼着答应,大概也没听进去多少。
到底是累着他了。
诗青想着昨夜他倚在自己怀里,把自己抱得无比得紧,心里便泛起了一点儿甜蜜。这夏修景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能让煊儿更依赖着她冲着她撒娇。这也算是一项福利?赏下人赏得好啊!
“没,只是觉得虽然祖母认了我为孙,其实我也不过借了她的光,并没有为她做什么,她一个老人家想起来觉得有些愧疚。”
夏烨煊微微抿唇,轻皱的眉头落到诗青眼里便又化作了心疼。她伸手触及他的眉间,唏嘘不已:“煊儿,自从嫁给我你没少皱眉头,让我心里委实挫败啊!”
“不、不是……”她对他那般好,他怎么还会心中不虞?夏烨煊正要急切解释,抬头却见她眉色中藏了揶揄,瞬间明白过来她不过是在装可怜博他的哄劝,顿时脸烧了起来,不依地轻拍她的手臂。
“哈哈……”
诗青轻笑着受了他的打,正打算再逗逗他,纾解他老喜欢皱的眉头,忽然听到“吱呀”声,回头一看,右相府大门洞开,慈眉善目的管家头上有着薄汗。
“小人来迟,摄政王和王君恕罪!”
诗青爽笑着摆手,牵过夏烨煊道:“右相在府中的吧?今日七朝回门,她老人家可想好法子为难我了?”
管家嘴角抽了抽,拭了拭汗赔笑道:“摄政王说的哪里话,快请进、请进……”
一群跟随着来伺候的人随着牵引的右相府人进了府,夏烨煊被诗青牵着,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轻声说:“那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吧,哪还怕人看了去。”
诗青面色愉悦,回了他一句后戏谑地对右相府管家开口道:“本王这个义孙媳妇为了来见‘祖母’,可等了不少时间啊……”
“摄政王息怒,息怒……”管家又擦了擦汗,心里埋怨自家主子为老不尊,戏耍小辈,面上却一个劲儿地笑着:“主子她今日晨起略有不适,门房不机灵,见了王妃王君还要来通报,让王妃王君等了这许多时间,实在是小人驭下不严,待会儿小人定严惩那不懂事的门房,摄政王还请息怒,息怒……”
“祖母身子不适吗?”夏烨煊听闻后略感担忧:“可叫了大夫来看?”
“看了看了,王君孝顺,主子一定很欣慰。”
管家回答着,却不敢去看诗青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想着,待会儿将人带到,自己可就得赶紧溜。
穿栏过廊,这右相府也的确够大,可人并不多,处处都显得安安静静的。右相孤寡一人独自住在右相府里,身边没有亲人相陪,也确实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夏烨煊一路走着,禁不住轻叹道:“以后若是有时间,可要常来右相府陪陪祖母。出嫁那日盖了盖头,四处炮仗声那般响,我竟都并不知道府里常日是如此清冷。祖母一人住在这儿该有多寂寞。”
管家微微叹了口气,接话道:“主子一个人惯了,平日里钓钓鱼下下棋也就过了,最多不过是比划比划几下拳脚功夫,要是扭到脖子闪到腰,又得歇上个几天。主子也算自娱自乐,王君不必太过担心。”
听管家如此说,夏烨煊心中更是同情起右相来。他们是名义上的祖孙,因为多了这层关系,夏烨煊对她也就多了一份亲近,何况这右相对着他从来都是有礼温和,不见轻视鄙夷的,即使没有过多的接触,夏烨煊也对这在晚宴上也自在地歪头打盹儿的老人起了一丝敬佩叹服,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夏烨煊并不知道的孺慕之思。
“煊儿心善,你那祖母却不是个善茬儿。”诗青对夏烨煊眨了眨眼睛,又挑了眉对管家道:“走了那么久,右相大人到底住哪个犄角旮旯啊?若是本王没记错,这快要走穿了右相府了吧?”
管家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老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王妃息怒啊!”
“老管家一直叫本王息怒,可本王还没怒。”诗青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本王的王君,你们右相府的公子身子弱,走太多路要是腿酸了,那受累的不还是本王?到时候本王要是怒了该如何?”
老管家头脑一懵,短时间内未反应过来为何王君腿酸了会让摄政王受累,诗青却已经指着路尽头一间窄小矮房子道:“管家,难不成你家主子住这儿?”
房子前头不远处是右相府的后门,倒也简洁干净。如果右相不是在这房子里,那势必就要出右相府了。
诗青的话让管家惊醒,她忙点头哈腰道:“是、是这儿。王妃王君快请进吧,我家主子等着呢!”
说完便上前将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要迎人进去。待诗青和夏烨煊进了屋后返身就想溜,却听见诗青叫住她道:“老管家做事可糊涂,难道是人老了头脑不灵光了?”
“啊?”管家回头诧异地道:“小人……”
诗青指了指不远处的后门,轻哼一声扭头走了。夏烨煊对依旧发懵的管家歉意一笑,略快了两步追了上去,徒留下管家一脸不明所以地嘀咕:“主子心眼黑爱耍弄人,这摄政王,以前也没看出来是个狐狸啊,她啥意思啊?还有为何王君腿酸着了她会受累……”
夏烨煊紧赶两步追上诗青,不解地问:“怎么了?管家哪儿做得不对?”
“没看出来是你那祖母耍我们呢?”诗青轻点他的鼻头笑道:“明明可以从后门直接来这,少走这弯弯绕绕一大串的路,偏要引我们走过来白费腿脚,不是耍我们是什么?”
“这样啊!”
“也不是这样。”
“诶?”
“煊儿真笨。”诗青揽住人的肩磨蹭了下他的发,说:“我怎么娶了个小笨蛋呢?”
夏烨煊不满地轻哼,轻捏了捏她不规矩的手,脸微微红了:“这不是在我们府里,你、你好好说话……”
“那在府里就可以不好好说话了?”诗青笑得更欢:“那回去咱们就试试不好好说话要怎么说。”
她手搁在他腰上不老实地轻捏着,夏烨煊有些敏感,一个劲地往后躲,却更加靠在她怀里。直到他整个人都窝进了她的怀抱,诗青才好笑地揽过他的肩,说:“好了,难得出来,你开心点儿,别老锁着眉头。”
夏烨煊柔柔地点了头,乖巧地反揽住她的腰,不好意思地抿唇偷笑。
自进了这房子便没了人,诗青和夏烨煊穿过了几进院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外面看不过是所小房子,这下子看来却是别有洞天。夏烨煊好奇地打量了会儿四周,释然地笑道:“谁说祖母耍我们了?我看这地方就很好。刚才我细细想了下,管家不把我们往后门带,肯定是想着不能让我们从后门进来。回府省亲自然要大大方方走前门的,只能怪这地方位置偏,哪能怪祖母和管家?你误会人家了。”
诗青好笑于他的聪明,故作吃醋地道:“那你帮她们说话,就不认可我说的?”
“事实该是如此。”夏烨煊撅了撅嘴,诗青趁机迅速地偷了个香,心情极好:“好吧,算你说对。”
夏烨煊惊呼一声迅速掩口,打量了下四周见确实没人,这才放下心来,“那你还那样子吓管家。”
“谁知道右相是无意选的这地方还是有意选的这地方?管家脱不了为虎作伥之嫌。”
“七朝回门哪就是骑虎难下了?你这比喻……”
二人絮絮叨叨说着,倒也不觉得累,不觉得还未见到右相有什么不妥。这房子里几进的院子布置雅致,还有小巧的花园,占地面积颇大。外为败絮,内藏金玉,让人莫名觉得心中宁静,确实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煊儿腿酸吗?”诗青侧头看夏烨煊,见他鼻头有薄汗,忙着给他擦掉。夏烨煊任由她弄了,这才轻摇头:“还好,现在没什么感觉。”
“那估计回府去后便要痛了。”平日里很少走路的人若是突然走很长的路,的确会腿痛。诗青想到这儿略微抱怨:“你那祖母怎么还不现身出来,这右相府可快要被我们逛完了。”
这房子虽大,却也就是几个院子错综复杂地连在一起,倒有点儿像是迷宫,他们就重复走过好几个地方。夏烨煊安抚地拍了拍她,道:“或许就在前面,再往前走走吧。”
“也不见个下人来,你还能说你祖母不是成心的?”
夏烨煊张嘴回道:“祖母该是喜静不愿人打扰,这儿才没什么下人的吧?”
“不是‘没什么下人’,而是压根就没人。”
夏烨煊努了努嘴,可诗青说得有理,他的辩驳站不住脚。诗青站定,略提了气,声音不大却似乎能传得远远地。“右相大人,耍我们那么久,该现身了吧?看别人妻夫和睦,恩恩爱爱难不成是您的一项癖好?煊儿身子不好,您就快快出来,他要是腿酸那晚上不还得我给他揉着?”
“哈哈哈……”
一声朗笑后,不知从哪个地方闪出个人来,待夏烨煊看清,才发现那便是右相。此时的她精神特好地站在他们面前,手指着诗青不客气地道:“你这臭丫头,我说了七朝回门的时候要顺溜地叫我祖母,你又喊我右相,我要出来才怪!”
“这不是出来了?”诗青慵懒地道:“窝在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视线不佳,出来看个仔细不更好?”
“哼,那是我心疼我义孙子。”右相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怕他腿酸我才出来。不过要是他真的腿酸了,你必须得给他揉,不准怕累着!听见没有臭丫头?”
诗青好笑地连答了几声“是”,夏烨煊脸红地不行,福身低声唤了句“祖母”后便垂下了头,只觉得脸颊发烫。
右相欣慰地点头:“还是乖孙懂事孝顺,不像某个臭丫头,一点都不尊老,到现在还不喊我,也不给我请安行礼。”
诗青素来知道右相这人八面玲珑。为官公正,为人却洒脱,诗青知道她一本正经起来确实非常正经,就像劝诫她不要娶夏烨煊为正君的时候一样,一板一眼,大道理一堆。可她不正经起来,却又是古怪非常,歪理一片。此时的右相就像是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泼皮无赖,插科打诨,诱着诗青定要她伏低做小,自己要摆摆祖母的款。
诗青故作委屈地请安,叫了声“祖母”,惹得右相哈哈大笑。
“你个臭丫头,你祖母我看了你那么多年的冷脸,终于看到你今日这个样子了。哈哈哈……”
诗青倒是无所谓右相的打趣。虽然让右相认夏烨煊为义孙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给夏烨煊一个后台靠山,但毕竟是“义孙”,表面上的东西都是虚的。要是夏烨煊真的能得到右相的喜爱,坐实了祖孙的辈分,有了这等情义,那对夏烨煊来说便更加好了。
“您高兴就好,别再耍弄我们这些小辈了成不?”诗青牵着夏烨煊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套张石桌石凳,道:“祖母大人,去那边坐坐?”
“坐就坐,你祖母我还没训孙媳呢!”
右相不客气地先行,一屁股坐下后冲着院墙那边吼道:“没听到摄政王她祖母说什么吗?要坐!坐就要有茶喝!还不快上茶来!”
那边“扑通”几声后,闷闷传来了应答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侍卫打扮的女子端了茶来,上完茶后又隐退了下去。
诗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右相,夏烨煊早已站起为她们二人洗杯涤盏,一一斟茶。右相坦然自若地喝了口茶,斜睨诗青说:“臭丫头,看你祖母我做什么?”
“您就不解释解释,今儿可是煊儿七朝回门,正屋不去倒引我们来这儿喝茶,是何道理?还有,院墙那边听墙角的人不少吧,也都是您老安排的?您从我跟煊儿进来起就开始跟在我们身边,可听够我们打情骂俏了?”
夏烨煊整张脸都红了,头垂地越发得低,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不断,手指不断来回搅着。他根本不知道右相就在他们身边,那、那他和诗青说的话不全都入了右相的耳?诗青也真是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开始就戳破?
“你说你这个臭丫头,你祖母我住哪儿哪儿就是正屋……”
“哦?这儿是正屋?”
“那当然,你祖母我……”
“打住。”诗青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说:“从我在这叫您祖母起,您那自称就换成了‘你祖母我’,我说右相大人,您至于口口声声提醒我啊?这院墙外的人可还听着呢,您也不嫌搅得慌。”
“我乐意。”右相轻哼道:“谁叫你这臭丫头以前目中无人,跟个冰块儿似的。现在我压你两头,可得把这口气顺回来。”
诗青哭笑不得:“我哪儿惹着您了?”
“偏不告诉你。”
右相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因为自己有这小秘密而沾沾自喜。诗青好笑地摇头,试了试夏烨煊身前茶水的温度,柔和了眉眼道:“温度适中,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也该渴了,趁热喝吧,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会伤胃的。”
夏烨煊微微抬头轻轻地笑,伸手握住茶杯杯身啜饮了起来。
“哎哟,牙疼……”
右相眉眼俱是笑意,打趣的话任谁都能听出来。夏烨煊放下茶杯不好意思地笑,抿了唇细声地说:“祖母快别打趣我们了……”
“呵呵,烨煊不好意思了。”
右相自认了孙子以来还从来没叫过夏烨煊的名字,这一声“烨煊”虽说带了打趣的口吻,但却让夏烨煊瞬间热泪盈眶。比起魏老爹每每叫他总会拉长了声调添一个叹息词,唤他“烨煊啊。”更比起她亲娘平板地叫他“夏烨煊”来说,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多么亲切温暖。
“诶,祖母。”
夏烨煊泛红的眼眶落入右相眼中,让本是偷乐着打趣的老人一怔。诗青听闻他带了哭腔的声音忙转头去看他,却也立马明白了他的心情,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盖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地握住,以此来安慰他。
“对不起,让祖母看笑话了。”
夏烨煊抽噎了两下擦了泪,笑着抬头说:“烨煊会做点心,这儿可有厨房?让烨煊给祖母做份糕点可好?”
右相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那我让人带你去,小心着点儿,别把这身新衣裳给弄花了,要是你妻主要我赔,那我可赔不起。”
夏烨煊“扑哧”一笑,被泪水洗过的晶亮的眼眸似是闪着光。右相叫来了人,夏烨煊复又问道:“祖母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糕点?烨煊也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