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女子嘀咕一声,硬着声儿道:“什么叫自选?如何自选?”
“这自选嘛,自然是让花魁公子自己选择自己的第一个客人。”鸨公轻笑一声:“在场的各位小姐夫人都可以成为花魁公子头一个入幕之宾。”
女子闻言皱了眉头,冷哼一声坐了下去。诗青侧头看去,轻声凑近夏烨煊道:“看到了那人了?”
夏烨煊微微点头:“方才学着你似的,从外围飞进来的。”
诗青不禁一乐,笑道:“什么叫学着我似的,那轻功可不是只有我会,会的人多了去了,只看精与不精而已。”
夏烨煊从未接触到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万分好奇。想起诗青常入战场杀敌,有这样的功夫也可脱逃,瞬间来了兴趣,急声问道:“这精与不精是如何区分的?精是怎样,不精是怎样?你这样的算不算精?”
“内力深厚,轻功自然就用得轻松,功力自然就精了。”诗青解释了一句,却说着说着坏笑了一声,恶意凑近夏烨煊,贴着他耳朵说:“至于内力是否深厚,夫君早已体悟到了,还要为妻说吗?”
夏烨煊困惑地眨了下眼,瞬间明白过来诗青在说的是“妻夫之事”,顿时臊地脸通红,轻推了诗青一下,装作认真地看向高台上的表演。
此时第一位要进行才艺展示的公子上了高台,一袭深蓝色飘飞长裙,发丝只以一根丝带相束,整个人冷冷清清的,周身什么也未佩,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倚楼卖笑的花楼公子。
“身姿皎洁。”诗青浅淡地评价了一句,望向夏烨煊道:“煊儿认为呢?”
“似高雅兰花。”夏烨煊静静看着高台上的男子,踟蹰了片刻方道:“又像睡莲般清淡沉静,出淤泥而不染似的。”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那个临风公子了。”
诗青笃定地点头,信手抄起身侧的茶杯啜了一口,入口温度适宜,索性递到夏烨煊嘴边,说:“刚才说了许多话,可口渴?喝一点儿。”
夏烨煊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视着自己这边,便就着诗青的手饮了一口,然后柔柔地望着诗青笑了起来。四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言谈中露出“临风”、“作词”等字眼。夏烨煊惊讶地望向诗青,道:“你难道是早就知道他是临风公子?不然何以猜得那么准确。”
诗青摇摇头,说:“我自然是猜的。”
“那你怎么猜得出来?”夏烨煊微微皱眉:“有五位公子呢,鸨公又没有说会依照他念的人的顺序上场表演,你怎么就知道了?我方才还在猜他到底是临风公子还是浩洁公子。”
“那煊儿是怎么肯定他要么是临风,要么是浩洁呢?”
“他上台来没有抱琴,衣饰又是简单至极的,足以见他不是抚琴的阴亭公子,也不是善舞的贵溪公子。台上有收拾妥当的桌案,明显是备给作画、写字的人用的。素月公子若是要唱曲,此时该有琴师在旁伴奏,可琴师席上那些人都没有拿起乐器,那么他便不是素月公子。”
夏烨煊慢慢分析着,懊恼的样子直看得诗青心痒痒。
“到底为什么认为他是临风公子而不是浩洁公子呢?”他轻咬了下唇苦思,诗青好笑地点了下他的鼻子,说:“傻瓜,他若是浩洁公子,要作画,那么此时便该提笔了。可他站在那儿如此之久,还没有提笔,而是眼神游弋不知在想什么,明显是在思虑。针对每位公子的考题不同,这命题要让即兴填词的临风公子想一想实属正常。”
“那、那要是要想着如何答题,也有可能是浩洁公子啊!”夏烨煊仍不心服:“你理由牵强了,没说到点子上!”
诗青难得地能看到夏烨煊“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高兴于他的“胆大”,觉得他能这般表达自己的观点非常好,便鼓励地凑上前去亲啄了下他的脸,言笑晏晏地道:“煊儿说得很对,为妻奖励香吻一枚。”
夏烨煊立时伸手捂脸,只觉得双颊发烫。诗青耍赖皮,他却并不任他将这个话题混过去,复又问道:“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不猜是浩洁……”
“因为呐,浩洁公子在那边。”诗青手指向帷幕遮盖处露出的一下块地方,飘飞的帷幔扬起时,能看见一个穿着嫩黄衣衫的男子在静静作画,因为较远所以并不能看清,却能从那纸上五颜六色的色彩中分辨出来那是一幅画。
“你、你作弊!”
夏烨煊陡然明白过来,微微嘟了嘴说:“要是我也看见了,我也会猜到上场的是临风公子而不是浩洁公子。”
“是,煊儿最聪明了。”诗青宠溺地揽过他,笑容一直暖到了他心里。夏烨煊此时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无理取闹,通红了脸钻进诗青怀里,不依地轻锤了她两下。诗青闷闷发笑,索性更加将人抱进了怀里。
台下已有人在嗡嗡说话,有女子站起,道:“临风公子,还没想好吗?大家伙儿已经等很久了!”
台上的临风公子淡淡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轻声道:“想好了。”说着便轻轻提笔,素手婉约,在桌案上那白色宣纸上默默写下所作之词。台下诸人皆伸脖眺望,希冀自己能第一个看见临风公子写了些什么。
待到临风搁下笔,又静静看了看自己所作之词,这才退开,示意鸨公道:“可以了。”
鸨公笑容满面地让龟婆仔细小心地摊开临风公子作的词,临风淡淡地念道:“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济宁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他念得清淡平常,其中词意却令人不由反复思量。诗青抬头望向那男子,轻轻一叹:“玲珑剔透人,可惜身在了烟花巷陌。”
夏烨煊读书并不多,却也能体会到其中一波三折、委曲回宕的情思,禁不住暗淡了双眸。诗青轻轻搂住他,在他耳边言道:“临风公子或有情伤,词作也很触动人心。在这样的场合作下这样的词,实属难得了。”
台下懂得诗文的女子大多是自诩有文人雅士的风骨的,对此缠绵悱恻的哀怨之词十分推崇,又或者因此而起了怜惜之心,纷纷叫好起来。鸨公满含微笑地清了下嗓子示意众人安静,和善地问临风道:“临风公子何以作此词?”
“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临风淡淡望向诗青所在的地方,依旧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众人皆观我面容,窥我神态,只有那位夫人未曾在意过我一眼,只与怀中夫郎温情缱绻。临风感伤往事,遂有此词。”
说罢浅浅地朝诗青处点了个头,静默地走向了帷幔遮盖处,退下了高台。
鸨公略微尴尬,但到底是烟花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立马扯了话题,吩咐第二位公子上高台表演。
台下众人纷纷望向诗青,面目中微含怒意。夏烨煊紧张地朝她靠了靠,诗青安抚地道:“没事,放轻松。”
“刚才看他低头沉默,还以为他在想词,却没想到……竟是在……在观察你……”
夏烨煊微微别了别嘴,斜挑的嘴角分外可爱。诗青乐呵一笑,道:“吃醋了?”
“没……”
“说你吃醋了。”诗青邪邪地威胁道:“说你不喜欢你妻主我被别的男人看了去,乖,说。”
夏烨煊蓦地笑出来,轻推了下诗青道:“别逗了,人家开始表演了。”
台上一袭嫩黄衣衫微微荡着,众人几乎鼻息凝神地默默等着他一副作品问世。夏烨煊伸了头望去,只觉得这男子比刚才的临风还要美上几分。不过穿了身颜色略微轻浮的衣服显得就有点不稳重了。
夏烨煊忽而一笑,这花楼中的男子若是不轻浮,那才奇怪了。
浩洁公子作画并没有多久,几笔勾勒成型,几笔上色润色,再几笔寥寥题字,一幅画作就此完工。
鸨公令人展开画作,一副轻舟图便展现在人们眼中。月色之下,碧波蜿蜒长伸的运河中飘荡着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人,寂寥愁寞,看不清面容也望不见性别,只能窥见那人似乎是仰天望月,背风而立,身后是行过的万家灯火,身前是泛着月光的粼粼烟波。
“画得好。”诗青不由一赞:“意境凄美孤绝,与‘独钓寒江雪’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烨煊却是微微皱了眉,轻声道:“前一位临风公子词作哀婉也就是了,这浩洁公子所画之图亦是这般……可见他们心中都有苦啊!”
诗青听他有自怜身世的感慨,转过头去沉声道:“煊儿,苦是由自身暗示而得,若你告诉自己,自己很幸福,那便不会有苦,那便会真的很幸福。”
夏烨煊默默咀嚼她的话,忽而灿烂一笑:“嗯,很幸福。”
比之似乎为情而伤的临风,比之孤绝独荡的浩洁,他如今仿若是身在天堂了,又有什么好叹息的呢?
“浩洁公子此画何意?”一近不惑之年的女子开口问道,浩洁微微福身,声音如金石:“此画乃浩洁自比,亦表达众兄弟之意。”
鸨公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但那女子却微微点了头,道:“宋某受教了,公子之画,委实是上佳之作。”
从着色、线条等细节处理来看,那幅画确实是上乘的佳作,不过那意境……
鸨公扯了笑脸让浩洁下去,接着请上了第三、四、五位公子上台表演。
素月唱曲,声音悦耳动听,选的曲子也是众人都较为喜欢的、目前流行的婉约曲,却并无多少新意,不过胜在那一口好嗓音。夏烨煊倒是听得出神,不过这歌喉对于诗青来说就只能是排在中上了,毕竟欣赏力被前世娱乐圈里的那些歌王歌后的嗓音养得有些刁,对于素月的歌声就没有多少惊叹之色了。
贵溪是小花楼里脱颖而出的一匹“黑马”,舞姿卓绝,显然下了一番大功夫排舞。能与济宁四大花楼的当家花魁在一起比试,不仅能提高身价,也能挣得一分体面。他表演地十分卖力,以至于一舞结束,竟是满头汗水,喘息不定。
诗青微侧了头问夏烨煊:“煊儿觉得这个贵溪公子如何?”
“略微浮躁了些。”夏烨煊凝神想了想,道:“不是说他的舞姿不好,而是他心头有些浮躁,总觉得有点急功近利。”
诗青淡淡一笑,冲他点头道:“煊儿说得不错,这场比试,他是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