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速又慢了下来,念秋几次望着诗青欲言又止,见她压根不在意,这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江南一带是经济富硕的地方,茶叶、丝织、粮食等东西多产于江南。对于这块肥地诗青一向是看重的,大概是受因为前世“自由经济”的影响,觉得还是市场调控着比较好,过多干预经济会使市场缺乏了活力,所以一直以来诗青对江南的控制只是虚控,管得不多。
江南府台罗庸毫无治政之才,江南官员压榨百姓的事情屡见不鲜。富的人自然是越来越富,穷的人也是越来越穷,贫富之差的矛盾情绪累积到一定的程度,自然就会爆发出来。江南米农自发组织上衙门声讨,官衙差役动作粗鲁,米农情绪冲动,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伤了人,自然,也死了人。
罗庸人如其名是个庸才,靠着家族庇佑有了官职,为人擅长溜须拍马,倒把自己顶头上司伺候地服服帖帖。做了江南府台后享受着富商进献的各种珍奇古玩、华服美裳,早已乐不思蜀。
前段日子左相倒台,她怕自己这奢靡之风传到京里去,又见这江南民愤有些激昂,为怕生事,惹祸上身,倒也战战兢兢地上疏了折子请求皇帝下旨降税。
诗青那时正和夏烨煊重逢,又遇上洛阳瘟疫、左相倒台一系列琐事,再加上北狄使臣的步步紧逼,漕运河工之事未曾议妥,根本无法分出心思来管这江南的小打小闹。所以待那些事情解决地差不多了,也就萌生了来江南的想法,此番南下也确实存了暗访江南的意思。
江南出了这种人命,官府的“野蛮”之名自然不胫而走。诗青正行到半路接到自己在江南安排的人的密报:罗庸强行押下此事,勒令米农不得再造谣生事,无事生非。
虽然也拨了钱去贴补死伤米农的亲人,但官府恶名一出,众人悠悠之口又如何堵得住?
更何况江南素来是才女积聚之地,文人的口诛笔伐自然是纷至沓来。这时正逢诗青推行科举制,众学子群情激扬,写诗作赋填词,将江南府衙乃至大荣朝廷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荣对男子的轻视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诗青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去改变,这十年来自然也就不曾在这一问题上做出什么努力。但在言论开放上,诗青一向是主张人“自由说话”、“自由表达”的。她也曾在朝堂上当庭斥责驽下不严的官员,直言大荣朝廷治国的弊处。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大荣的人们渐渐能说真话,而不是一应地畏惧朝廷皇族。于政事上多多少少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文人是什么?逮到一星半点儿的错处就能萌发一大串的鞭挞抨击,情感泛滥地往往一发不可收拾。江南府衙一应阻挠文人的笔头子,越压制,反抗就越激烈。国学院创办,在江南亦有分院开设,用以建造的资金被江南府衙停扣,声称:何时不闹,何时拨款。
罗庸到底有些怕,还出来说了两句好话,让学子文人们“有事好商量”,被人扔了鸡蛋,灰溜溜地闭衙不出。
此场祸乱还在发展之中,诗青若是这时候立马赶去,或许能有效抑制住,毕竟摄政王的威名显赫,众人都是敬服的。可这时候诗青却因为碍着夏烨煊的身体,在船上拖着,并不急于前往江南府衙所在的金陵,这如何不让念秋忧郁?
“距离金陵还有多少日程?”
诗青走到船头临风而立,背负着手轻声问念秋。念秋细数了一下,道:“若是照如今这船速,大概要走上个十来天。”
诗青默然了片刻,从腰带上解下一物,道:“你携着这皇族玉佩先去金陵稳定局面。”
“主子。”
“摄政王印章放在书舱的案几上,你也一并取了来,在我未到金陵之前凭借这两物行使权力,务必要阻止更大的灾祸发生。”
诗青收回手,看着念秋怔怔地望着接过的玉佩,淡淡地道:“丹冬于军中磨砺,已是一个年轻将军了,身上也有了武官衔。忆夏如今进了朝廷做事,她为人八面玲珑,与腾亿王子有婚约,更有本王这层关系在,想来官运亨通,晋升不是问题。只有你,如今还是陪伴在本王左右作为贴身丫鬟伺候着,是时候也该历练历练了。”
念秋红了眼,哑声道:“主子,念秋终身跟随主子。”
“没有人会终身跟随本王,除了王君。”诗青淡淡笑了开:“人这一辈子始终会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属下,不是儿女,不是父母,也不是朋友,只有爱人。相依相伴直到生命尽头的爱人。”
念秋收紧了手,诗青拍了拍她的肩,喟叹道:“忆夏将娶腾亿,丹冬似乎也有了心上人,本王身边三人,独留下你孤家寡人的,没个男子相伴。说来你不明白这层道理也是正常。”诗青轻笑了声:“上次罚你,如今可还觉得委屈?”
念秋立即摇头,哽着声说:“属下不明白主子心意,凭自己的意愿做事,知情不报甚至差点到王君面前说了糊涂话,如今想来,真是愧对主子。”
“都过去了。”诗青轻叹一声:“那时罚你也罚得够重,戒律院的滋味恐怕不好受吧。”
“属下心甘情愿。”
“待你遇到能让你倾心的男子,自然也会理解本王当时的愤怒。”诗青转回身朝着船舱走去:“现在,本王要去陪王君了,你速速收拾好,去拿了印章,便先行一步去金陵吧。”
念秋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追上诗青,却又停了下来,握紧了手道:“是,主子,念秋遵命,定不负主子所托。”
清淡的一声答应飘散在风中,念秋立在船头桅杆下渐渐出神。直到天上一声鸟啸才让她恍然回神过来,疾步奔进了船舱。
“好些了吗?”
诗青坐在床沿摸上夏烨煊的额头,叹息一声道:“从坐船起你没有晕船的症状,那时候还以为你不会晕船。没想到船一行快,竟然就不舒服了。”
夏烨煊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到那手掌心传来的温暖,止不住漾出笑来,轻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晕船,小时候虽然也见过船,还上去玩过,但从没有待在行走中的船的经历。”
“哦?”诗青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时候?”
“当时是随爹去码头接省亲回来的主夫大人,出于好奇上船去看了看,不过不到一会儿就被赶下来了。”夏烨煊吐了吐舌头,人不舒服却也露出淘气的表情:“爹说那是富贵船,高三层,宽十丈,我们是不能去坐的。”想了想又笑出声来:“我现在坐的,比富贵船还好呢!”
诗青见他心情愉悦,自然也十分高兴。温柔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夏烨煊配合地往床内移了些,道:“要午睡?”
“躺一会儿,陪你。”
诗青侧了身子看着他,见他也侧了身子过来望她,心里泛起甜丝:“我让念秋去先去江南办事了,这样我们慢慢去,也就不急着赶速度。”
夏烨煊微微皱起眉:“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本来是要让船走快些去的,我耽误你们……”
“不耽误,念秋去一样能办好,只不过是少了一层我亲到的威慑力罢了。相信以念秋的能力这种事情能处理好的。”诗青抹去他眉间的清愁:“你呀,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种日子就要安心凝神地,思虑太多对身体不好。”
夏烨煊微微红了脸,抿了唇轻点了下头。听起诗青说念秋却又想起一事,拉了诗青问道:“念秋可有夫婿?”
“没有。”诗青挑眉:“怎么,煊儿想要当下媒公?”
“不、不是……”夏烨煊努了努嘴:“念秋长得好,年纪也不算小了吧?”
“确已到适婚之龄。”诗青揶揄地道:“煊儿问这些做什么?哎呀,煊儿方才称赞念秋长得好?你妻主我可从来没听你这般夸耀过我。”
夏烨煊轻嗤一声,笑意却漫了出来,双颊酡红粉嫩动人。诗青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笑道:“这话听在我耳力委实不中听。煊儿也说两句夸夸我如何?”
“好啊。”夏烨煊故意不看她,望向身上盖着的帛被道:“你,有良田美屋,是个财主。”
“嗯,不错,你妻主我钱多,却不滥用,这是非常好的品行。继续。”
“身处朝堂,权势赫赫。”
“嗯,没事的时候能鼓鼓眼吓吓那些不听话的大臣,不顺畅的时候开口骂两句人,非常惬意。继续。”
“征战沙场,奋勇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