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食篮的时候,乐延看见桌上的银羽箭,愧疚之情浮于脸面,好半晌才对她道:“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
时值战乱,变故连连,就连侍卫长也不若从前那般有信心。印象中,侍卫长很少像现在这样真情流露,胭脂心头一暖,道:“两个月后我就回来。”
“其实我来,是有一件东西交给你。”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胭脂已经长大成熟,乐延颇为骄傲,心想是时候把该属于她的东西交还给她。
单独前来看她已不是侍卫长的风格,何况他表情如此严肃?她想了想,问道:“什么东西?”
乐延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通透的宝玉朝她递过去。
“侍卫长,你这是……”胭脂皱着眉头,弄不明白侍卫长究竟是何意,遂未伸手去接由金丝绳系住的宝玉。
“胭脂,这玉坠原本就属于你,拿去吧!”乐延努努嘴,极为慈爱地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是我的?”胭脂盯着玉,迷惑地道。那玉坠光泽盈润,散发着高贵雅致的气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是你娘亲的遗物,我带你回朝后就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完璧归赵。”乐延解释着,挑着玉的手,朝她伸近了些。
“娘亲的遗物?”她伸手过去接玉,手却有些颤抖。十年了,她几乎已把自己当做了地道的雾烈国人,几乎快将爹爹和娘亲的面容遗忘。只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几次,她梦见了长得极美极美的娘亲以及温和的爹爹。可是,战争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即使她想念他们,他们也不会再回来。所以,她宁愿选择遗忘,这样她就可以更加坚强。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是我亲手葬了他们。你还在他们坟前叩了三个响头。”房内灯光很微弱,乐延神情一恍,仿佛又看到十年前,他初见胭脂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个年轻而普通的雾烈士兵。漕州战乱刚刚结束,兵荒马乱,断壁残垣,烟雾四起,血流成河。整个战场布满了尸体,有士兵的,也有平民的。她那时还小,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花花的,坐在一堵被火烧得黑糊糊的院墙边,目光冷冷,既不哭也不笑,柔弱的身体边躺着两具笔挺的骇人尸体,一男一女,长相极为出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胭脂就感到怜爱,便毫不犹豫地上前安慰她,亲自用木板车将她的父母运至郊外的小树林,正式埋葬,还用树干立了个简单的墓碑。他将胭脂的娘亲搬放到墓坑里时,发现了这块极珍贵的月光石,就取了下来,原本是想给她的,又怕她太过想念父母,见了会伤心,就一直替她保管。现在,她已经长大,肩上担着寻找烈皇的重担,能否顺利归来还是未知数,物归原主多少能让她有个念想。
“它是宝玉的一种,叫月光石,不同方向的光照,会有不同颜色的光芒。好好收着吧!”提着丝绳将月光石放进她手心,乐延眉目舒展,呼了一口气。
胭脂箍紧它,小心地抚摸,感受着它上乘的质地,某种藏在心灵深处的情绪被无声唤醒。她想起了美丽动人的娘亲,想起了常抱着她转圈圈的爹爹,些微酸涩浮上来,不觉有些难过。
“路途凶险,要注意安全,好好保全你自己,平安地将七皇子殿下带回来。我在沧城等你凯旋而归。”见她脸色沉郁,乐延关切地嘱咐。毕竟照顾她这么些年,感情极深,乍一想到她要远行,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尤其新皇刚刚过世,她连一天皇后也没做成便成孀妇,如果她不能平安归来,他如何安得了心?
这么多年,侍卫长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她知晓得极清楚,如今要走,难舍之情自是不比一般,当下动容地道:“放心吧,我以生命起誓,一定平安归来。”
“那好,我先回去,明早再来为你送行!”说完这话,乐延迅速背转身,走出房门后,整个身体竟有点恐惧似地抖动,眼角处有些湿润。但愿他一手教养的胭脂不会辜负他的希望,但愿她能极早完成这个牵着所有人梦想的任务,毫发无伤地回来。
看着侍卫长的背影,胭脂再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如果她找不到七皇子殿下,如果她无法将他安全带回,四国的历史将可能被改写,雾烈国将可能在整个琼土上消失。这样严重的后果,她不敢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月光石,看着它变幻莫测的光芒,浅淡如寒月,她将它紧紧地贴在心脏处,祈祷着:娘亲,请你保佑我,请你赐予我勇敢的力量,让我带回雾烈国的希望。
次日,晨光初现,飞雪已停,淡金色的阳光柔暖地照耀着整座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沧城。
难得的好天气,是个好兆头!已在城楼上巡视一圈的乐延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穿过梅林小径,朝胭脂房间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胭脂一定已经梳洗妥当。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在过去的三千多个日子里,他总是习惯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侍卫营,习惯她用淡定的眼神朝他看,习惯她用干脆的口气叫他‘侍卫长’,然后才去做别的事。
今天,他的步子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好像非常急迫地想要看看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心情。
“见过侍卫长。”两个婢女迎面而来,依礼行事。
“胭……胭脂她……”他有些情急,说话时舌头像打了结。
“侍卫长,皇后娘娘已经起程离开。”婢女望着已过而立之年的乐延,有些迷惑,因为她们从没有看过侍卫长如此焦虑和心疼的表情。
“什么?她已经离开了?”乐延惊声道,双目一黯,有些失落。隔了好一会儿后,他发现两个婢女还站在面前,朝她们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婢女走后,他在梅林里站了许久。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吧,所以提前起程,不让他送她出城。伸手攀住梅枝,枝上积雪在暖暖的阳光里融化,湿了他的手,乐延轻轻地笑了笑,有些忧愁。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总是要等到快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