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在想什么?”胭脂醉在朝霞的荣光里,目光不惊不艳,极度幽雅。
“这里曾经是属于我的荣誉之地。”阔别七年后,眼见他国战旗插在自己得胜的军事筑台上,他不能自已,百感交集,好不容易才按纳下心中愤慨,道:“你在想什么,胭脂?”
“漕江彼岸是我的家乡。”唇角微弯,一抹痛色从胭脂脸面上稍纵即逝,好像从未存在过。
轻轻的一句听在燕陌耳里,就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他侧过身体,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的侧脸,想问点儿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又迅速地转了回去,直面苍凉的画面,却听见她又轻轻地说起话来,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已身在雾烈,再也回不去了。”
他听得出她话语中的矛盾,只是他不明白,何以她身为苍隐的子民,却甘心留在雾烈?甚至帮助自己回国,待他至诚?
“我不喜欢战争。”她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想,这是一件很怪的事情。“走吧,殿下!去平城。”
一致转身向前,各自揣着心事。燕陌步履沉重,先祖苦心经营的强大国家只在短短的两三年便被苍隐吞没大半,如何才能从野心勃勃的苍隐手里夺取胜利是一个极端棘手的问题。他可以做到吗?
胭脂看着他的背影,无法解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对他的那股信任。
两个时辰后,在燕陌与胭脂驻足的山坳口上,一个披着云雾般墨色长发的男子扯开嘴角笑了,那笑淡淡的,却并不温暖,而是残酷到极点。在他四周站着数十个面无表情的杀手,正冷然看着他的脸色。
一个褐衣男子正半跪在他足前,整个身体秋风里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一脸哀求地道:“团主,请饶过属下这一回。属下一定将功补过。”
站立不动的男子的发丝飞舞了起来,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秀雅极了,笑意更加浓厚,“本座奉命回漕州前千叮万嘱让你派人守住栖凤山,可你呢?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要让我亲自动手,否则你会更难受。”双手负在身后,他将玉一般透明的脸别开,缓缓踱着步子,将目光投向关口筑台之上的玄青色旗帜,神情有些落寞,脑中思绪飘得很远,面前的雪景突然都化作桓帝的影子。他记得桓帝最爱穿玄青色的袍子,很妖野,很美。他记得桓帝唤他名字时晨风般的声音,很轻,很柔。
听了他的话,褐衣男子咬紧牙根,清楚自己逃不了这一劫。只是团主,他实在太无情,无情到让人害怕。跟随他出生入死整整五年,如今所得仍是悲惨的命运,他不甘心,怨恨顿生,手中铁链突然向正踱着步子的人儿奇袭而至。
长发未动,他只是很凄绝地笑着,不经意地扬了扬手,四周的杀手甚至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褐色男子便已倒地,面色扭曲,四肢抽搐而亡。
“我说过,不要让我动手。”他依旧笑着,负手离去,飘飘如仙。成为杀手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对任何人下毒手,除了桓帝。他知道,整个天下都会是桓帝的,而桓帝将是他的整个天下,所以他堕入黑暗,成为杀手中的杀手。
只见倒地的身躯逐渐萎缩,渐渐化作一摊血水,浸湿地面的白雪,然后再也找不到一丝污浊。想到团主的功夫已深不可测,众杀手无不骇然,赶紧追随他的脚步,一路奔向平城。
平城距离玉霞关仅两日路程,是座人口不多的小城池,却是对玉霞关至关重要的物资聚集地,向来用于屯兵集粮。
一步步靠进并不高壮的城门,满眼都是苍隐国的旗幡、驻军和建筑工事。进城的百姓不多,少有几个挑着货担的,走路走得很急,看样子像是平城本地百姓,神色暗淡,穿着也很老旧。
燕陌的神色更加沉郁,血液在身体里止不住地沸腾。
胭脂蹙着两弯眉,看向他道:“殿下,小心行事。”
就在他俩快到城门时,城门处涌出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长枪在手。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两幅不知书有什么内容的纸正往城门上贴。紧接着,城门处马上就聚集了不少民众,冲着城墙上的通告指指点点。不知为何,看了通告的民众个个脸色紧绷,好似敢怒而不敢言,然后默默走开。
“殿下,我们不能进城。快走,离开这里。”胭脂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通告肯定来得不一般,拉着燕陌就往路旁闪。
“这样吧,我们往回走。刚才咱们不是经过一处客栈吗?今晚就在哪里下榻如何?原本两天的路程,我们一天半就赶到。胭脂,你不能再连续赶路,否则一定熬不住。”看着她两眼黑了一大圈,燕陌很难受。
见他打定主意,胭脂答了一句:“好。”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找地方买马,赶路才够快。否则太容易被刺杀团追到,况且他们现在已踏入苍隐控制的范围。虽说她与燕陌功夫都不错,但万一打起来,怎能以少敌多?
往回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投住了先前经过的来福客栈,只说是夫妻,要了一间房。客栈老板是个圆脸的中年男子,说不上老实也说不上油滑。因为战乱的关系,店里住客不多,很萧条。
趁着店家小二送热水进房,胭脂多问了两句。原来城门之上所贴的是一男一女的通缉令。不用想,她也知道,被通缉的人就是自己与燕陌。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入房间,待关上门窗后,她才认真地道:“殿下,我们被通缉了。”
“毋需担心。依我看刺杀团还没有到平城,所以平城驻军才发通缉令。其实他们这么做,对我们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你想想,如果席将军在廊城得知通缉令一事,肯定能猜到我们已经进入雾烈,这该是多振奋人心的消息。”燕陌安慰她道。
“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她忧虑极深。关健时刻,她不能允许半点差池。
“别担心,刚才咱们进客栈时,店家不是没有认出来么?再者天已快黑,只半个时辰而已,我们尽量别外出露面就行。你先梳洗一下,赶紧休息休息。看你,都瘦了。”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怜惜之意尽在其中。
她像被电到一样赶紧后退一步,脸色未变,心却呯呯地跳起来,低着眉眼,道:“还……还是殿下先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