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雄伟而又柔美的都城。它分内城与外廓城,内城为皇宫,外廓城有十二座城门。迤逦绵延的城墙将所有城门一起连接起来,东西贯穿,南北通透。绵长无尽且极度齐整的石砖城墙上,筑有七十二座用于瞭望和防守的敌楼。城墙之下,水道纵横交错,仿佛龟背上的纹路一般,又密又多。水道两旁遍植杨柳,婉约柔美,为这座方正严谨的城池添上江南特有的明媚。
初春,柳树尚在萌芽之际,天空雾霭沉沉,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一切都显得安静美好,丝毫没有战后血腥之气。此时此刻,全雾都最高的楼台——凤舞楼上,一个以玉簪锁发、身穿玄青色飘逸长袍的俊美男子正用双手撑在被飘雪浸湿的栏杆之上,眺望着面前极端宏大的城池。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在他面前的并非一座城池,而是一位风姿绰约、神清骨秀的绝代佳人。
在他身后,除四个带剑侍卫外,还站着一位很有些儒家风范的中年文士。那是他的军师——禹浩。
“军师知道朕现在心情如何吗?”玄青色身影回过头,对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极具阴柔之气,让人想象不出他就是那个被四国人们传颂着的野心勃勃的苍隐之帝——奚桓。他长得极高,有一双夜般漆黑的眼睛,延颈秀项,身姿挺拔有如松柏,乍一看文秀之至,细看又觉妖野并具,杀气十足。
禹浩未言,只淡然地笑,顺着奚桓目光,留连于雪空下银装素裹的层层建筑。
“这是先皇们一百多年来的梦想。”奚桓弹了弹手背上未化的雪花,轻快的声音里满是自豪,心潮无比澎湃。身为明珠王朝真龙后裔,他很高兴自己能站在这片土地之上,虽然这座古老的城池在历经一百多年沧桑后早就面目全非,甚至连名字都有所改变,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统四国的进程。
“自古以来,战争总是给人们带来无比巨大的创伤。得民心者得天下。圣上应该像对待苍隐百姓一样,平等对待雾烈百姓。”禹浩徐徐开口,忧国忧民之心可见一斑。
“战争尚未结束,以战养战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奚桓是何等聪明之人,不用吹灰之力便能将禹浩暗含警戒的话理解得万分透彻。“昔日燕寒因失政而一败涂地,朕自会引以为戒。不久的将来,朕会还这片土地一片灿烂的晴空。”
禹浩很是赞赏地望着年轻而高贵的君王,不知第多少次庆幸着自己跟对明君。
就在君臣心神交换之时,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脸带稚气的少年走了上来。可别小看这个有些稚气的少年,他可是刺杀团中仅次于临昭的第二杀手,虽然暂时未在刺杀团任职,却极可能成为新一代的杀手之王。只见他沉着脸,就地朝奚桓一跪:“圣上万安。”
奚桓和颜悦色,抬手招起少年:“起来吧,凌峰。什么事这么急?”
凌峰起身,一板一眼地禀报道:“是赤奴城传来消息,蒙将军不在了。”
“蒙姜……不在了?”奚桓睁大了眼睛,有点儿难以置信地道。从他还是太子起,蒙姜已是苍隐国有名的将领,与雾烈大战的第一年,正是他率军冲锋在前,撕破赤奴城严密的防守阵线。
禹浩闻话,也是一惊,代奚桓追问道:“蒙将军是怎么死的?何人所杀?”
“回禀军师,文书上说蒙将军在追捕燕陌的过程中被燕陌与一女子抓走借以要挟临团主,是被人从背后一掌击毙,躯体还被狼群咬损,惨不堪言。”
奚桓的身形微晃,痛心疾首,藏在宽大袍袖里的双手握紧成拳,转身不让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道:“传旨,追封蒙姜为大将军,将其遗体送回苍都,厚葬。”
一名侍卫当即领旨下楼。
“圣上!”明显感到奚桓身上传出沉郁之气,禹浩有些担心。
“以临昭之武学造诣,当不至于输给燕陌。那名女子是谁?”奚桓定了定神,找出症结所在。
“团主提过这名女子,说是名叫‘胭脂’,剑术十分了得,一路上曾多次与我们的人交手,杀了我们不少人。”凌峰言语中透着兴奋,那是一种绝顶高手有了对手才会有的感觉。
“禹浩,你对雾烈了如指掌,可曾听闻过这名女子?”奚桓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很柔和,却蕴藏着致命杀机。
“她是燕康的皇后。”禹浩沉吟着道。
“燕康的皇后?雾烈后宫女主不是向来都挑选文弱女子的么?”奚桓耸起双眉,颇有些兴致地反问了一句。原来,她就是那个新婚之夜失去帝君的皇后!有意思。
“据说,她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女子。”禹浩再次确定。
“是吗?那看来雾烈并不像有些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国中无人,至少他们有席舒这样的将军,还有一位武艺高超的皇后,再加上一个燕陌……”奚桓放肆地笑道,身上的长袍因这笑而剧烈抖动,化成一种强劲的斗势,阴邪森冷。
凌峰与禹浩盯着君王的背影,看不透他心思,不约而同地开口:“圣上……”
“禹浩,你对廊、沧二城的攻城计划得改一改,不能再‘仁’。”奚桓双手紧负于背后,步履铿锵地走过禹浩身侧,下楼去也。
“是。”禹浩应了一声。过去的三个多月,考虑到雾烈仅剩两座城池,他主张施行仁政,团团围困,而后招降二城将士,一来减低伤亡、不战而屈人之兵,二来为苍隐攻打雾烈三年来的残酷战争画上一个名正言顺的句号,借以舒缓军队与当地民众之间的战争矛盾,以利战后重建民生。在定下这个战略前,他与奚桓曾产生过争执,现在看来或许君王是对的,早该速战速决。
一旁的凌峰见奚桓下楼,赶紧追上去,道:“圣上,团主还不知道您已经到了雾都,需要通知他吗?”
“不必。他碰到难题,不要再给他增加压力。燕陌要回廊城,必经雾都,朕打算亲自去会一会。”他温和地道。与燕陌之间的决战本该发生在十年前的漕州战场上,当然,现在也并不算晚。
“圣上要亲自与燕陌一战?”凌峰咕哝着道。
“全雾烈皇族之中,只有燕陌配作对手,他与朕之间的战争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已拉开序幕,何况朕还打算会一会这个剑术超群的皇后,看看她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奚桓脸上漾开邪恶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剑,是时候让幻光展露锋芒。
“从赤奴城到雾都一路大雪,看样子团主还需要两天才能到。既然燕陌要经过这儿,必然会去皇陵祭拜,臣等干脆派人将皇陵守起来,来个守株待兔。”凌峰很雀跃地道。
“依朕看,你不用忙乎这个,还是上楼同军师一起,好好欣赏欣赏雾都的风景。”奚桓打了个手势止住凌峰跟随,声线渐沉。据他了解,燕陌不会去皇陵,而会去另一个地方。
由此,凌峰只好调转脚步,有些纳闷儿地去找军师。
奚桓才走下旋梯,一名瑶簪宝珥、锦绣花裙的凤眼美人迎上来,娇声道:“圣上,您这么久才下楼,臣妾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是吗?”奚桓不以为意,径直走向楼阁中临时增设的椅子,悠然坐下,品了口热茶,最后才看向面前美艳绝伦的妃子。
“圣上,您的剑很漂亮。”凤眼美人以纤纤玉手指着桌面上的长剑,央求道。“能不能借臣妾一用?”
在他的记忆里,曾经有一个小女孩也用‘漂亮’二字形容过幻光。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奚桓追问原由:“景妃用剑作什么?”
“臣妾就是想为圣上跳一支舞。”景妃软言献媚。
“不必了。剑非用于杀人,亦非用于跳舞,而是用于守护需要我们守护的东西。”有些烦躁地打断她的话,他不悦地起身,右手五指一张,以绵柔之劲吸起幻光,别于腰间,‘蹬蹬蹬’地下了楼,连正眼也没有给景妃一个。
在他所有妃嫔之中,景妃是唯一被他带着出远门的妃子,也是他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个看似一团和气、实则邪魅无常的男人眼里是最特别的一个,会在他的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如今看来,未必如此。见他如此反应,景妃心知不妙,举步要追,却得了奚桓一句冷冰冰的话:“回去!朕今天没有兴致,景妃最好不要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