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遮挡了阳光,空间显得极端阴暗,仿佛天快黑了似的。不知究竟有多厚的陈年落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上去昏昏惨惨,很怕人。
四周很安静,没有一丝鸟兽虫鸣。四人在树木荆棘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奔逃,不时踩出哗啦啦的响声。这声响与四个人浓重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急促极了。虽然来的时候,修越已经在一路上做了路线标记,但追兵近在咫尺,哪里还来得及沿线查看?尤其在可罗还背着燕陌、胭脂的身体状况也非常糟糕的情况下,前行的速度本身就很缓慢,根本不可能再耽误片刻。
燕陌的伤还在继续涌血,浸透了可罗的衣衫,惹得可罗又惊又怕,连声呼唤:“殿下,殿下……”
燕陌初时还能清楚回答,但由于意识逐渐薄弱,答话声渐渐埋没在了匆忙的脚步声中。
“驸马爷,殿下的伤必须包扎。”满额的汗水顺着可罗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淌,脚下的步子却使终未停。
胭脂一脸苍白地盯着修越,一个字也没有说。
修越紧绷着脸,皱着眉伸手探了探燕陌的脉象,斩钉截铁地道:“他一定会昏迷,但总比被追上丢命要好。我们不能让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修……越,我好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突然,屏神静气的胭脂睁大眼道。
“可罗,我来背兄长,你牵着胭脂。”修越将剑往腰上一挂,伏身去接燕陌的身体,与可罗换了个角色。
“走!”胭脂奋尽余力,主动拉住喘气如牛的可罗朝前跨步。
现在,在他们的脑袋里,前进是唯一的目标。
追截未遂,奚桓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入林后便身先士卒地顺着足迹楔而不舍地赶路。他就不信已经受伤的燕陌还能飞上天去?
虽然所有人都满怀信心,清楚燕陌就在前面不远,但老天向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受春寒气流影响,一阵阴寒的山风突然而至,积累在树端的雪纷纷坠下去,掩盖原先的足迹。森林像一座巨大的谜宫,将奚桓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失去了目标的踪影。
而另一方面,宁愿让燕陌失血昏迷也要坚持前进的三个人因为得到自然力量的帮助,赢得少许时间,将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们最终找到了来时所做下的标记,沿着标记径直通往山巅。大概因为是白天,一路上几人除了被从树顶上落下的雪砸中之外,倒没有遇上什么攻击性的野兽,算是顺利。由于饱受饥饿与疲惫的双重折磨,又拖着伤员病号,前进速度慢得无法形容,直到太阳西下,才走到森林边缘,为已经昏迷得没有知觉的燕陌处理了伤口,然后原地稍作歇息,以抛弃后所剩无几的干粮就着冰雪糊了口。
食膳完毕,修越与可罗两人在胭脂略微休息的同时,分工合作,用树枝、藤萝现制了一副担架,半拖半抬地带着燕陌再次上路。
黄昏时分的景色美不胜收。所有挂在头顶的云彩都被阳光镀上了绚丽的金边,妖娆绝丽,有如美人新妆。冰雪的光芒亦是晃眼,像被撒了一层金粉似的,灿然之极。
形神俱疲的三个人小心谨慎地带着燕陌痛苦地行走在落日余辉中,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脚踏在冰雪坡崖上所发现的嚓嚓声。他们神色憔悴,头发早就蓬乱,衣衫也被荆棘划破,却还在极力地坚持。昏迷中的燕陌反倒最幸福,无需担心,更无需害怕。
“胭脂,你还走得动吗?”咬紧牙关的修越关切地问落后数步的胭脂。他知道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突闻话声,胭脂真想老实地说出心中想法:她的确已经走不动,哪怕再多挪一步都有困难。可是,可多的牺牲、修越与可罗的坚持、正受伤痛折磨的燕陌都牵动着她的心,她无法说出半个打退堂鼓的字,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道了一声:“我行的。”
说完这话,她突然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便回头看了看,却一无所获。放眼之处,只有森林沐浴在醉人的夕光之中,有种说不出的苍凉美感。修越说寒山上气流不稳定,时常刮大风,还说敌兵一定是在森林里迷了路,所以才迟迟未追上,可她总感觉这场追逃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结束,心里万分不安。秀美却无神的双眼在他们刚刚走过森林边沿反复搜索了好几遍,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摇了摇头,眼见沉暗的气息将一切都笼罩了起来。
身后过于安静,修越一边顾着抬燕陌,一边再次唤道:“胭脂?”
她猛然回神,答了一个字:“嗯。”然后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足下的冰雪上,认真地走好每一步。但才开始走两步,刚才那种感觉又强烈地出现了。她再次回头……这一次,她所看见的不止是森林与白雪黑白分明的情景,不再是美好的黄昏盛景,而是无数身影争先恐后在往上爬,走在最前面的依然是那抹刺痛人心的青影。
她张大了嘴,颤抖着声音道:“修越……修越……”
察觉出她的异样,修越警醒起来,回眸一望,大惊失色地叫道:“可罗,快停下背着王兄走!”
原本正专心至致赶路的可罗突闻变数,双手募然一松,担架重重地跌在雪坡上。顿时,燕陌头部磕在担架木沿上。尚抬住下半部分的修越见状,拼了命稳住担架,生怕燕陌因此滚下去,心急火燎地吼了起来:“可罗,别发呆了。快背着王兄走!”
可罗赶紧走下两步,伸手就去抓燕陌的身体,却发现燕陌睁开了眼睛,喏喏地道:“殿……殿下……”
“我昏迷了多久?”一身上下像火烧般疼痛难忍的燕陌皱着眉问。原来这不轻不重的一撞,反让陷入晕眩的燕陌清醒过来。
“陌,你醒了?”百感交集的胭脂听见他的声音,欣喜万分。谢天谢地!他醒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罗,快!”修越不由分说,扶起燕陌就朝可罗身上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深深凝望燕陌一眼,胭脂已高举长剑,半命令半协商的说道:“修越,你和可罗先走。”这里除了她,没有人可以阻止奚桓。
等可罗背起燕陌,修越单手提剑,单手拉扯住胭脂的衣衫,大声道:“胭脂,快走!”
“胭脂,快走!”燕陌痛苦的声音亦插进来。
她迎风而立,双目由始至终落在不停向上移动的无数人影上,盘算着自己应该怎么出招才可以尽可能地多解决一些,哪里还听得进修越的话。至于燕陌的话,她倒是听了进去,可惜保护他回国是她的使命。要让他活命,她就得牺牲。各种情绪在她内心深处盘桓着,徘徊着,但她并不妥协:“我不走!这是我的使命。”
“胭脂!走!”修越怎可能看不出她一早就打定的主意?但,他真的不想看她白白送命。即使要送命,那也应该是他先上。
“修越,你快走!只有你熟悉寒山,你和可多合力,一定可以带他顺利回城。”她抖开修越拉她的手,狠狠地将他朝上推了推。
“胭脂,你不能那么做!你不能!”被可罗强行背着走了两丈远的燕陌叫嚷起来。
被推开的修越见她执意不走,强行拽住胭脂的手,不理会她的反抗,拖着她一起往上攀爬,“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无法摆脱修越的胭脂犟着脾气,并不十分配合地开口大叫:“修越,你疯了吗?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多一步了。”
“就是爬不动也要爬!”修越的话声比她更大。他绝不允许自己丢下她一个人!绝不!
“胭脂,你答应过我,和我一起回去。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你不能去送死!”燕陌猛然用力地滑离可罗的背部,跌坐在软雪之上,然后用幻光杵地,顽强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殿下——”可罗几乎跪下来乞求:“殿下,属下求求您了,快让属下背着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