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哭着,无声地哭着……直到军医送来汤药,她一反常态,极其配合地在燕陌注视下将整碗汤药都饮,然后在药力催化下沉睡。
等她睡熟,燕陌稍稍宽心,交待侍女用心照看,而后招手将席舒、乐延引向帐外,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天,幽幽淡淡地道:“朕知道,席爱卿一直认为她不是胭脂。朕也知道,她身上有许多未解的秘密。”
“皇上,臣惶恐。”突然间听帝王说这么一句真话,席舒登时不知所措,看来皇上看似糊涂,内心却如明镜。
“朕并不精明,却也不糊涂。世界上不会有如此惊人相似的人,就算相似,也绝不会相似到连曾经与我共处时受伤的痕迹都那么逼真。其实和你们一样,朕也好奇她经历了什么,孩子的父亲是谁?为什么她女扮男装出现在苍隐军里,为什么她要与雾烈作对?”
“她是苍隐国人,而且她的父母亦是死于雾烈军之手。这点,相信侍卫长也很清楚。”席舒说。
“她曾经为雾烈做了这么多,就连朕这条命也是她拼死救回……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朕都不可能伤害她。你们可会明白?”燕陌拭拭额头上的汗,内心矛盾重重又柔情四溢,负手于背,慢悠悠地朝帐篷的另一边儿去。
一直沉默的乐延拍拍席舒的背:“将军,就算胭脂真犯有错,你能狠下心杀死她吗?”
席舒认真思索片刻,怅然道:“不能!”的确,没有人会舍得杀死一个拯救过雾烈国的女子!
乐延莞尔:“你都不能,更何况皇上?”
“自古多情总比无情苦!” 席舒叹道,耷拉着脑袋,用脚使劲踢了踢地面。
“别唉声叹气,我看见皇上往作战室去。”乐延提醒道。早在十年前,乐延还是一个普通士兵时,就对烈皇了解不少。通常他总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这半月,烈皇日日陪于胭脂身边,绝不是因为忘记了战局,相反他一定是在想更为完美的计策。
席舒眼睛一亮:“真的?”接着人已身在三步开外。
“当然是真的!”乐延笑着跟上去。
七月夜,弯月如钩,泻一地清凉霜华,倒是消退了日头的热浪。雾烈军营四周树影婆娑,丝丝虫鸣声扰得人心儿都乱了。些许火把将严肃的军营映衬得极柔媚。四处是来回巡逻的哨兵。可这静寂之中,连空气的味道都满是忧伤。又是谁的思念在四处飘荡?
胭脂低着腰,双手抱膝坐在星空下。在所有人的精心护理下, 她已能独自出帐走动,只是身体依然虚弱,成天捧着药碗。进雾烈大营已近月余,不知桓是否曾找寻过她?他知道她身陷雾烈军营吗?假如他知道,为何不来救她呢?每每想起这些,她就一阵失落。
“胭脂,你在想谁?”柔声处,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故意不作回应。这个男人有多深情,她已领教不少。正是因为他的庇护,她才得以如此安逸地休养,才可以不去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但,她很明白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多久,且不说国界之分、家国仇恨,单是为了桓,她也得拼死一博。等她伤一好转,两人间就将会有一场决战,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这段日子,她极少说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语一天也不足十句,偶尔会装作笑笑,但勉强得让人心疼。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是另外一个人,因为她眸子里无时无刻不流露着陌生的情绪,就像他从未在她记忆里存在过的那种陌生。假如这种隔阂一直存在,他便无法走近她的心。燕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少次开口想问,却又不愿意过多地要求她。“胭脂……”
她极度想要纠正他对自己的称谓,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来日方长,要想苍隐战事获利,她就必须委屈求全,选择沉默。好在目前为止,雾烈军营里还没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苍隐国宠妃,否则她极有可能被当作吸引奚桓上当的诱饵。
“我累了!”她起身,转身面向他,将燕陌那表现得极度直白的深情都看在眼里。而不远的地方,范霜正朝两人张望。“她在等你!”
“胭脂,我们究竟怎么了?”他主动上前将她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从她发上传出的皂角味还是那样令他沉醉。
“她在等你。” 她不挣扎,语气却是那样不在乎,让他快要疯掉。
“我不知道寒山一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胭脂,请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他圈住她,下颌轻轻地碰触着她光洁的额头,很亲昵。
她有些迷乱,两行泪缓缓地流了下来,本能地以指尖轻轻拭去泪水,却愕然。何以,他抱她时,她会流泪?何以她找不到理由反抗?何以他的触摸如此温柔?
“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他的话像一种盅惑,不断引诱她。
若不是身上鞭伤还未复原,她几乎有种她就是胭脂的错觉。当这种想法第一次从她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吓了好大一跳。她是奚桓的月儿呀!而眼前的人是烈皇。两个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人,怎么可能产生交集?于是,她用力推开他的身体:“你放开我!”
“我已经失去你一次。绝无可能再放开你,一辈子也不放,死也不放!”他霸道地宣布她是他的专有物,将一身的爱恋许诺于她。
不可能!她苍隐国人,永远只属于桓。“不!你放开我!我不属于你。”
“你是我的!”他不肯放手,命令式地道:“听着,你就是我的胭脂!”
“我不是你的!我不是!”她双手捂着耳朵,不听他的话。
“胭脂,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刺杀团的追杀下一起从水金城绕道重归故土,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艰难险阻,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么多难忘的日日夜夜……你不记得了吗?”
刺杀团向来只接受桓的调度,怎么可能追杀自己?那根本就不可能。“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捂住耳朵,可他的声音无处不在,他所说的那些事情太过真切。无数个极度模糊的影像在脑袋里反反复复地穿来穿去,头一下子疼痛起来……
“我们一起掉进了玉清河,记得吗?神驹追风逐月、名剑疾电……你记不记得,绿玉湖?我们与奚桓面对面交战?你记得不……你亲手为我拔箭……”他等不及她开口说明,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只是,为什么她会这么迷茫?
不可能的!不可能!疼痛越来越剧烈,她整个头颅仿佛就要爆炸,矢口否认:“我不是胭脂,我不是……”
这些日子,燕陌一直试图让胭脂开口承认身份,而胭脂只字不提。难道是敌军以什么条件要挟了她?还是她根本就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你跟我来!”他拉起她的手,有些强硬地拖着她朝营帐走。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胭脂,我不是你的胭脂!”她叫喊着,不愿意跟他走,求救似地看向范霜:“贵妃娘娘,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