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没有细看,只是大略过了一遍,就将注意力都移到前方奚桓的矫健身姿上,面带爱慕的微笑,浑然不觉这商队之中,还有人对她注目不已。那人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绕在她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于视线中消失,才从人群中直起腰,黑炭似的脸上写着万分不解。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行进,未有遭遇到过多阻力。偏偏天公不作美,眼见接近玉霞关,天气却大变特变,忽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像瓢泼似的。宽大好走的路一下子变得泥泞不堪,地上的水成片成片地划分出无数条溪流。万物一片混沌,即使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种境况,全带赶路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谁知这一停,大大地坏了事。赤奴城的追兵追上了他们,两方遭遇之下,产生了一场激烈的拼杀。幸好这股追兵人数不多,仅百余人。经过一个时辰的打斗之后,成了落汤鸡的奚桓一行人才得以脱身,冒着大雨,缓慢地向玉霞关靠近。
玉霞关算不得巍峨,却是苍隐、雾烈两国间的第一道军事屏障。出了玉霞关,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千百年来,弯曲绵延的漕江日夜奔腾不息,由北向南贯穿这片肥沃的土地。江的西面,即是漕州。
苍隐攻入雾烈后,玉霞关就一直为苍隐军在把守。按理说,应该是安全之境。不过,在大雨中遭遇追兵后,奚桓一直担心玉霞关是否还在苍隐手中,因而先行派了一小队士兵前去查看。可他们吃尽苦头,在大雨中跌跌撞撞地前进了许久,已经很接近关口,派去的士兵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商议之下,为保万全,奚桓决定将队伍兵分两路。庄杰与一百多名士兵仍就原线直往玉霞关。奚桓与胭脂则在临昭与整个刺杀团的伴随下从玉霞关侧面绕行。
因是雨天,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马匹行踪立即被雨水冲刷得不留一丝痕迹。坏处是,玉霞关侧面的路比官道要窄许多,行进困难无比。
这一路上,所有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泥水满身不说,有时雨大得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再加上道路沟沟坎坎不断,许多地方不仅不能骑马,还得下马步行,由人牵着马走。奚桓、胭脂两人又都有伤,稍不注意再跌上一跤,实在被折腾得够呛。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两人始终手手相牵,不喊半声苦字,只偶尔一个手势或一声满是爱意的轻呼:“小心!”仿佛所有的苦都变成了甜!
如此恩爱之情,让平日里杀人如切瓜的杀手们看了都忍不住感动到骨子里。
只有临昭,从头到尾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得最多,也因为他明白危险可能就在身边,更因为他想让帝王此生此世与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可,命运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出发点。不仅如此,它还时常与人的意志背道而驰。
他们冒着夜色,在崎岖的道路上迂回盘旋。过了半夜,雨终于有了收势,小了许多。跨过玉霞关,所有人均心有窃喜,却突然发现宿命的狭路早已横陈眼前。
一望无际的平原,弥漫着潇潇雨雾的灰色天地,熊熊燃烧的火把,一群黑色戎装武士,闪烁银光的兵刃……来者不善!为首之人一袭明蓝衣衫,面容俊俏得让人想象不到他是可以持剑的人。
敌军临阵。几十名杀手同一时间抽出佩剑,纷纷靠拢在主子身边,蓄势待发。
眸对眸,剑指剑。令人窒息的对峙!严酷、肃杀、冷凝!
“桓!”胭脂几乎可以听见雨线冲刷在刀剑上的清脆响声,双瞳一下子缩聚起来,落在明蓝衫男子身上。他是谁?难道是军师所提到的修越?
“别慌!”奚桓的手握住她的,沉声道:“褚旭国玉伯侯世子,雾烈尊贵的驸马!”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军师书信中的最后一句。
“幸会桓帝!”修越声音润泽如玉,蕴含重重杀机,迅疾如电的目光掠过众杀手们,最后定在胭脂身上,渐而温柔。不曾想,重见的身份再不是与她并肩作战的朋友,而是追截她的敌人。“胭脂……”情不自禁地,一声悠长叹息缓缓溢出修越喉咙。
又是这两个字!胭脂不知所措地偎向奚桓。
原来,那一年褚嫣造访苍都的一行人中,修越也是在的!脑中已有数重记忆画面闪现的奚桓只是以手握住她的指尖并未回话,反与临昭眼神交会,默契已然形成。
“桓帝不用再想突围了!”修越一马朝前,以出鞘之剑列指身后黑衣武士,笑道:“这些武士曾经都是贵国的影子。”
影子?胭脂眸色一变。那日在赤奴城所议的确都是真实存在,而不是猜测。
“敢问阁下是身为雾烈的驸马爷呢?还是身为褚旭玉伯侯世子?”临昭暴戾地笑起来,“没错,影子的确是一大杀手锏!但,本座既然能训练出影子,也同样可以毁灭影子。”
临昭问话正是奚桓想问。苍隐与雾烈开战时,传言修越曾回禇旭国请救兵,谁知竟无功而返。何以此人竟能挖出这么多影子?并能将他们收为己用?也许战败的谜底就在这儿了。
修越依然笑着:“这个……等你们下了黄泉就明白了。”
奚桓观察细致入微,根本不怒,人身形不动,密音至胭脂耳畔,“突围时紧跟在我与临昭身后,不要掉队!”然后拔剑而出,率先冲向修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