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天下果真不好治理!冗长朝议过后,胭脂步出殿门,精神很快变得恍惚,三五几转下来,竟然走到御书房。脑袋里东想西想,像塞满了棉花团似的,装着许多事,却又不知道细想着什么,要不是宫女太监有意提醒,她还打算继续走下去。
“要进去吗?娘娘?”宫女春华问道。
胭脂驻足,不说话,自顾着推开御书房大门。门轴缓缓转动,发出沉郁的嘎吱声,光亮倾泻入内,将她的身影斜斜地印在地上。她张着水雾氲氤的双眸注视着地上孤单的影子,哀愁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侵袭过来。从前,她与桓对影成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
伫立在门口,她感受不到时光的流动,久久不曾动作。书墨香气从内里飘转出来。‘嘶——’几张洁白的宣纸从御案上飞落,在地板上打着滚儿,慢慢以被风卷到胭脂跟前。她弯下腰,指尖一拈,将几张上好的宣纸拾掇起来,提着裙摆走进去。
从前,她来这里,桓总是从御案后轻笑着走出来,张开怀抱迎她。如今御案之后,哪里还有他的身影?也许这几张宣纸是在代他迎她吧!她这么想着,感觉稍稍好受了些,纤细的手指顺着书房联排的书柜典籍滑过去。
案台上整齐一划的笔墨纸砚跃入眼帘。一方刚用去少许的朱墨微倾地压在玉砚边上。胭脂走过去,挽起宽大的衣袖,执墨在手,既轻且稳地磨起来。那时,她也是这般为他磨墨的。
傍晚昏黄的光线越往内里便越弱,光影交切,胭脂侧着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像蒙着一层雾。当临昭走到门口时,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魔魅的场景。
“娘娘!”临昭隔得老远,轻轻地叫着。
胭脂抬头,看着临昭逆光的身影,错觉顿生,嘴角溢出了笑意:“桓!”手中朱墨跌在已湿了水的砚台里,溅起的墨水在雪色衣衫上染开数朵绚烂的梅花。
临昭知道是她看错,走进几步,致礼:“娘娘!”
“哦……是临昭呀!”胭脂眨了眨眼,脆弱的脸写满失望,从案台后退出来,神色瞬间恢复如初:“有什么事吗?”
“臣一出殿就不见娘娘的身影,四处找寻,没想到您到这儿来了。”临昭道。
“我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胭脂细语轻言,落寞之色很是浓重,悠悠叹了一口气,又道:“春华,走吧,回昭月宫。我有些倦了。”
她转身,将一室清冷抛在暗尘之中。春华尾随而动,临昭沉默地跟地后面。
天还没有全黑,宫灯次第亮起,偌大的皇宫沉浸于巨大的静默之网。胭脂沿着宫廊缓步朝前,能听到的除了随行人员沉缓的脚步声外,再无他物。
远处,一个小太监急促地跑来,临近后迅速跪于胭脂面前:“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说话!”胭脂抬手。
小太监站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地道:“丞相大人差奴才前来告诉皇后娘娘,墨绚国二王子殿下瀚淳来访,将于两天后到达。”
“墨绚国二王子?本宫没听错吧?”胭脂重复着念道。这么敏感的时期竟然会有异国王族前来造访,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皇后娘娘!奴才还听说,这位王子殿下将是墨绚国王位继承人。丞相大人说了,请娘娘做好迎接墨绚国王子殿下的准备。”小太监呱噪地说。
“嗯,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胭脂想了想,摆手让小太监退下,回头去看临昭,期待临昭说点儿什么。
“臣那时在水金城时追查燕陌,听说过他,但并未碰面。”临昭漆黑如夜的眼此刻显得有些迟疑,具体方面也说不上来:“挑这个时候来访似乎……”
“很突然,对吧?”胭脂了然于心地道。从前在雾烈,她大多关心与苍隐的战事,亦或者关心与诸旭国的邦交,倒是极少去关注墨绚国,直到后来去水金城,才多少有了些认识。直觉告诉她,这是个民生极淳厚的国家。
临昭点头。
“你对墨绚国了解多少?”胭脂目送小太监身影远去,双手握在一起,踩着细碎的步子前行。
“倒是个挺特别的国家。”临昭越过春华,几乎与胭脂比肩而行,笑笑道。
“怎么个特别法?”
“与其它三国不同,他们不论皇家贵族或是平民百姓,大多奉行一夫一妻制。听说目前在位的墨绚国青宝王就是一位极专情的帝王。”
听到这里,胭脂的兴致被勾了起来。“噢?这倒是极少见。那你倒是说说他有多专情?”
“他的王后长相极丑,日日青纱蒙面不敢示人,听说还因为丑吓死过宫女,一直被世人称作丑后。青宝王不仅不嫌弃,还呵护备至,宝贝得很,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后来,丑后有了身孕,分娩时不幸难产,为青宝王生下一名公主后死去了。临终前,她让青宝王承诺务必再娶一位皇后,为墨绚国传承王脉。青宝王含泪应允,为丑后举行了盛大葬礼,礼佛吃斋,为其节哀三年之后才娶了后来的贵妃,将皇后之位永远留给了丑后。”临昭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一一说来。
胭脂听得入迷,感叹道:“当真是长情的帝王!”
临昭继续说下去:“不过说来也怪,丑后生下的这位小公主长得一点儿也不丑。”
“是吗?那……是长得很漂亮?”胭脂猜测道。
“是的,听说越长越美,像天仙儿似的,轰动整个墨都!前往求婚的王公贵族多不胜数。青宝王爱女心切,光为她挑选驸马就伤透了脑筋。”
“那也真算是传奇人物了!”胭脂听着有些乐,不知不觉脸上有了些柔暖笑意。
“是呀,的确是传奇。这位公主可是一位贵族公子也没看上,倒与自己的西席一见倾心。宝青王一心想为女儿挑个如意郞君,死也不同意女儿的请求。结果,这位公主干脆与西席双双私奔,从此以后杳无音信。”说到这儿,临昭一副钦佩表情。
“啊?”胭脂瞪大眼睛,惊叫一声,“她可是金枝玉叶呢!胆子竟这么大!”
“虽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墨绚国国民现在提起来还津津乐道呢。”临昭道:“臣大半年前在水金城追查燕陌时也有听说。”
“我没听说过。”大概听了这么有趣的故事,心情轻松不少,胭脂脸上的笑又增几分,想了想又问:“这么说,这位来访的二王子殿下便是青宝王与后来所娶的贵妃所生?”
“应该是这样没错。”临昭抿唇道。
“咦……刚才前来报道的小太监说他叫什么来着?”胭脂停步,偏过头问。
见她心情不错,临昭也乐得快人快语:“这个臣知道,是叫瀚淳,浩瀚的瀚,淳朴的淳。”
“瀚淳……瀚淳……”胭脂不由自主地念了好几遍,总感觉这个名字朗朗上口,似乎与什么人有着什么关联。
听她喃喃地念,临昭顺口而问:“怎么?娘娘见过他?”
“没!”胭脂轻笑着否认,“只是觉着这名怎么念怎么顺口。”
临昭赞了一句:“的确是好名字。”
“不讨论他了。咱们快回昭月宫,我都有些饿。”胭脂走着走着,感觉肚腹空空,顺口结了话题,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
空气再次静得只剩下脚步声,却与先前的沉闷有所不同,多了好些灵动的气息。
两日后正午,胭脂刻意携着宫女侍卫,亲自于内城皇宫大门前迎接瀚淳到来。在这之前,她与姬修、奚柏、临昭商讨了好几次,都想趁此机会摸一摸墨绚国来访的意图以及在四国中所扮演的角色。
“来了,来了!”几个侍卫老远地相互传着信儿。当传信儿声到达胭脂耳际,宽长的御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辆看上去极度简朴的马车,马车的后边儿跟着一队骑兵,大概就在二十来人左右。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台阶高处的胭脂突然感觉有些不自然,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马车越来越近,车辙压在青花石地上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渐渐地,胭脂看见车帘子在不停晃动,心中的那种奇怪感受越发地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