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苏青总跟在玉夏盈身后,玉夏盈变着法子换着花样折腾他,什么拿毒蛇吓他、给他碗里下泻药、指使同院的男生们欺负他,总之都是些小孩幼稚的坏点子。
苏青每次回到住所,看着被划烂的床单、破了个窟窿的窗棂,以及被翻的一团乱的衣物书本,他一声不吭,然后开始慢慢整理。
久而久之,玉夏盈发觉这些手段对苏青无用,她也着实觉得无聊,便不再继续整蛊他,干脆无视他。
她讨厌这人,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苏青深得她母亲玉千玺的喜爱。
每次她修炼出错,或是平日里哪里任性了些,总免不了被母亲一番责备。但到了苏青那里,他总是一言不发地完成了任务,而母亲总是拍拍他的头,轻声道一句“做的不错,再接再厉。”
那时苏青那张棺材死人脸上才会浮现出一点笑容,像是木头开了花,寒风化为春雨。
玉夏盈每次见到这份笑容,见到母亲的这份偏爱,便更加生气,心里对苏青的厌恶也更加重了几分。
苏青应下了跟随她的任务,便像完成其他任务那般尽心尽责。对于玉夏盈而言,他是一团甩不掉的暗影,无论她如何唾弃、如何厌恶,都不能改掉她一回头,就能看见这人的事实。
当时看在玉夏盈母亲的份上,玉夏盈从小便被长老们宠着长大。她个性娇纵,任性妄为,弟子们完全拿她没办法,只得顺着她,甚至还有许多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巴结她。玉夏盈来者不拒,平时她身边花团锦簇,而她自己巴不得身边的人越多越好,让她离苏青那个倒霉鬼更远一点。
而变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哦,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她收到了宗门的紧急通讯。
她得知了一个消息。
对于当时的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玉千玺尊者在燎原炼狱,与敌人同归于尽。”
玉夏盈常常会想,若是她能回到那个知悉母亲死讯的下午,她一定第一时间让这一切一了百了。
母亲死后,天变了。
玉夏盈其实心里明白,她本身资质上佳,但对比起母亲的天赋,甚至没有继承到她的十分之一。她这些年得到的那些过分的纵容和宠爱,也不过是沾了母亲的光罢了。
母亲死后,她最大的靠山消失了。虽然宗门内长老们对她小小年纪失去母亲表示了同情,但很明显,对他们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安慰一个半大孩子,而是寻一个新的尊者填补千玺尊者的位置,为他们宗门坐镇。
原先眼巴巴赶着上前对着玉夏盈谄媚的弟子像是一夜之间都人间蒸发了,玉夏盈的身边瞬间变得冷冷清清。由曾经的门庭若市到如今的门可罗雀,不过片刻光景。
玉夏盈一向傲慢,哪受得了这份气,她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染上了几分难言的愤怒。终于,厚积薄发,她冲到那些曾围在她身边的弟子面前,揪起他们中一个的领子,大声质问他。
“我受了你这么久的大小姐脾气,今后我也不会再为你做牛做马了,便把话说开了吧。”
“当时巴结你不就是图在千玺尊者面前表现一番吗?要不是你是千玺尊者的女儿,谁会多看你一眼?”
旁边有人接着落井下石,纷纷附和。
“是啊,本就是想得点好处罢了。没想到千玺尊者死的这么早,白费我一番心思。”
“现在没了妈,你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捞着,真是晦气!”
玉夏盈先开始还和他们理论几句,但她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欺负人的方法很多,却少了副伶牙俐齿。到了后来,她气极时甚至想对这些虚伪小人刀剑相向,但在出手前,一双手从后方伸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稳如磐石,坚定不移。玉夏盈完全没法挣开他的手。
“玉夏盈,千玺尊者刚走,你不宜在她坟前如此失态。”苏青走出了那个固定的玉夏盈身后的位置,缓缓开口。
“你是什么东西?还来管我!”玉夏盈怒气上涌,几乎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玉夏盈一愣,她心里一空,那时几乎泛起一阵陌生的钝痛。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和苏青好好说过话了,她甚至总是选择性忘记他的声音相貌。
几个弟子本来见玉夏盈要出手,还有几分跃跃欲试,毕竟按照地坤宗宗门规定,先挑事的后果自负。
他们正愁没机会发泄一下自己没捞到好处的怨气呢!
结果被苏青这小子给搅黄了,真是没意思。
苏青和玉夏盈僵持着,谁也不放手,几个弟子看了会戏,只觉得着实无趣,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时苏青终于放开了玉夏盈的手,他回到了自己习惯的位置,继续扮演一道沉默的影子。
玉夏盈瞧着他这副万年不变的死人样,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苏青站在门前停了许久,时间在那一刻那么缓慢,以至于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了屋内压抑的、仿佛孩子般委屈的抽噎声。
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玉夏盈会哭。
他的手扣在门上,等待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推门而入。
那之后,玉夏盈似乎变了一个人,又似乎没变。
她依旧嚣张跋扈,个性娇纵,不过本就强烈的自尊心更是增了几分病态的偏执,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这一切,苏青看在眼里,却一直什么也没说。
他像开始时一样,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