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寒山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下“泾原”二字,又写了一个“苏”字。
李缬云瞬间脸色一变,扶额道:“你说那个赖搭上的贵人,不会是苏巨论吧?”
曾寒山一愣,反应过来:“对,泾原节度使之子苏巨论,公主果然认识。”
“不,我不认识。”李缬云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沈微澜被她嫌弃到扭曲的表情逗笑:“那人得罪过公主?”
“别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把我恶心坏了。”
那姓苏的不学术、其貌不扬,因为节度使之子的身份受封京官,实际上就是个变相的质子。
一个拎不清身份的糊涂人,偏偏在曲江大宴上对她一见钟情,混在一群公子王孙里献花给她。当时她忙着与人斗百草,一时不察收了他的花,从此结下一段孽缘。
因为普宁皇姐下嫁于頔之子,他竟也做起春秋大梦,觉得自己能当她的驸马。每逢父皇赐宴,都要挤到她面前大献殷勤,晒花里胡哨的袍子,献狗屁不通的歪诗,让一班嫉妒她的贵女不知看了多少笑话。
光是想想,李缬云都头皮发麻:“丑话说在先,若查这案子要跟他打交道,我可不掺和!”
曾寒山十分可惜:“想要查萧文晟,最快的办法就是下个帖子把苏巨论约出来……”
李缬云不等他说完,打着哈欠起身:“我困了,不是说这里还备了上房吗?在哪儿?”
“我陪你去。”沈微澜笑着起身,对曾寒山丢下一句,“怎么约苏巨论,曾兄还是另想办法吧。”
曾寒山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什么态度!这是我要查的案子吗?”
气归气,也只能默默跟上。
三人出了博戏毡棚,与等候的照白会合,穿过柜坊后院一条小道,便看到一座三层楼阁,雕梁画栋,宛如仙居。
说是给客人备的上房,实则舞姬歌妓齐备,是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销金窟。
李缬云出手阔绰,跟伙计要了三间上房,一路上楼,不停有美人对沈微澜暗送秋波,拉扯曾寒山的衣袖,就连内侍照白,脸上都多了个红艳艳的唇印。
柜坊专程从扬州买来的美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盛情相邀:“郎君,秋夜寒凉,真的不要人陪吗?”
李缬云冷冷扫她们一眼:“不要。”
“又没问你,”来自扬州的美人不识食人花,拿她当抢客的对手,“三个郎君,姑娘想一个人独占?眼大肚皮小,贪来吃不了,你可悠着点!”
李缬云冷着脸不说话,照白唰一声抽出佩刀,怒喝:“退下!”
莺莺燕燕瞬间惊散,走廊恢复了安静,李缬云依旧不爽。
这什么鬼地方,尽是勾人的小妖精,早知道不来了!
沈微澜注意到她面色不悦,低声问:“要不,换个地方?”
她抬起头,看到他月华般沉静的脸,含笑的眉眼好像看穿了她的在意,笑话她拈酸吃醋。
堂堂食人花岂能这么没面子!她抬起下巴,满不在乎一笑:“我觉得这里挺好啊,就是姑娘的姿色差了点,委屈你们的眼睛了。”
沈微澜莞尔一笑:“公主多虑了。有明月当空,星光自会黯淡,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
话题远远扯到天边,却字字都在夸她。
照白在一旁掩唇偷笑,曾寒山面表情,一阵牙酸。
李缬云最为受用,扬起唇角,心情舒畅地进客房:“罢了,先在此地将就一晚,明早会合,我要去窦家酒楼吃牢丸。”
三人约好了碰头的时辰,各自回房睡下。
因为今日又是照白一个人跟来,只能由他伺候公主起居。铺床叠被时,李缬云便坐在妆镜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细赏自己秾丽的脸庞。
明月当空,群星失色。
他可真会说。
心里想着,便喜上眉梢,镜中芙蓉盛开。
她侧过脸来,微微晃动发间的银步摇,流苏上的玉珠跟着摇晃,俏皮可爱。
他怎么就那么对她胃口呢?连送的礼物,都让她如此称心。
李缬云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晕红、眼含春水,正要摘下步摇,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阵丝竹声,有歌女幽幽吟唱: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歌声缠绵悱恻,令人忘情。
真不愧是广陵烟花地教出的嗓子,别说男人,就是她听了,都要动心思。
摘步摇的手一顿,李缬云的心思活络起来。
对啊,来了这销金窟,谁能做柳下惠?
她将步摇推回发髻,转头对照白邪笑:“将桌上的酒给沈郎君送去,跟他不经意地提一提,就说本公主认床,今夜恐怕睡不着呢。”
照白心领神会,立刻去拿酒壶,还佯装同情道:“哎呀,沈郎君若是来陪公主解闷,明日传扬出去,这禁脔之名,他不认也得认了。”
主仆相视奸笑。
照白拿着酒壶出了门,不大一会儿,捧着个香炉回来。
李缬云瞪着香炉纳闷:“这是什么意思?”
照白尬笑:“郎君说,这香能助眠,愿公主早点安睡。”
李缬云:“……”
什么谦谦白鹤,不解风情的呆头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