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解决了。”谢云流回道,“我会离开这里,但是之后还会与你见面。”
“与我见面?”李忘生越来越不明白谢云流在说什么,当他从思考中缓过神,谢云流已经一挥衣袖化作一只周身围绕着墨色妖气的巨大黑豹,他的本体要比人形凶悍得多,李忘生注视片刻就感到极大的压迫感,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保持着沉默站立在远处,以不变应万变。
“再会了。”谢云流说着,“吾名谢云流,希望下次你能以名字称呼我。”一语终了,他便转身消失在李忘生的眼前,谁赢谁输,似乎不再重要。
“修真者与妖,如何再会……”李忘生轻声自语,被放置在一旁的提灯已经燃尽了火,他的心情在微妙地变化着,说不上期待,亦说不上不期待。
“之后呢?”
“什么。”
同样的月色下,是已经缓慢推进的不同的时间。
滁州城外的风景值得欣赏,白衣道人身边跟着一只硕大的黑豹,漫步在郊外的树林中,透过树叶的缝隙,观测着今日的星象。
谢云流的确如在滁州城的那一晚说的那样,与李忘生会面了。
即便已经接受了现状,李忘生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是的,自从那次在滁州城下交锋过后,黑豹大妖谢云流就总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与自己相遇。李忘生到滁州城周边或是附近的村中镇压妖怪的时候,他会横插一脚,要么帮助捉拿,要么直接进行扰乱放走妖怪;修习道法的时候,谢云流会突然在滁州城外围对自己“宣战”,李忘生就不得不去应战。
谢云流同李忘生过招时并不老实,久而久之,李忘生就察觉到他似乎是在“享乐”,对剑之余,或是偷袭李忘生的身后,又偶尔去伸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捏上一把,两人间之距离几乎难插一根针进去,李忘生再怎么表现出想保持距离,到此地步往往法阻止,只能全力应战又尽量去回避那不老实的手,但是结果通常都是争不出输赢,最后奈,便坐下来闲聊几句。
关系似乎就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相遇中逐渐拉近的。
“忘生。”谢云流停下脚步摇身变成人形,人形的他这次看上去可没之前的气派,反而浑身是剐蹭的伤,还有被妖怪袭击沾染的一些血迹——这家伙已经不止一次去周围的深山老林里找本地的妖怪们约架,每次都是外表狼狈地来见李忘生。不同的是这次似乎较为严重,不然往往还没见到李忘生,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不会忘了吧?之后你我二人究竟如何像现在这般亲密的。”追问的同时,谢云流故意倚靠在李忘生的身边,观察他的反应。李忘生往旁边撤了撤,似是在介意过分贴近的距离,同时又怕碰到谢云流的伤口,便表现得动作僵硬,拘谨且奈。此时谢云流便笑着抱肩再次靠过去,大有今天答不上来问题就甭想完整回去的气势——他认为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见面,越是尽情地施展妖力,凭着本心去寻找李忘生的弱点意图将之握在手中,李忘生便越是沉着应对,见招拆招。正是这种一般道人和妖都法达到的明里暗里的过招,让谢云流几乎法将视线从李忘生的身上挪移开。李忘生像是一缕任何人都抓不住的清风,高悬于天幕之上的明月,即便偶尔有机会拥入怀中试图表达爱慕,也法得到真切回应。就这样过去百余年,热切地追求休止,然而给谢云流的感觉却是未曾拥有李忘生一分一毫的情感。因为这个木头修的情道正在束缚他的行为吗?
即便如此,谢云流始终未表现出放弃。
他是喜欢他的。
“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李忘生很认真地回视谢云流那炽热的眼神,却最终败下阵来,重新变得眼神游离,同时像是在隐藏自己的尴尬般,找了个平坦的石堆就地坐下,“云流兄身上的伤……我来给你包扎一下。”李忘生拿出袖口里常备的棉布绷带和一些常用的外伤药膏,自从谢云流第一次满身是伤出现在自己面前,并接受包扎疗伤起,他就总是下意识地随身常备。
“我听着呢。”谢云流靠在李忘生身边坐下,单手抵在石堆之间,望着遥远天际之间的那道闪烁的天河。李忘生抬起他那只带伤的手臂,眼看着伤口就在缓慢愈合,还是拿出药膏敷好包扎,同时思绪重新飘回那过往之中。
时间太久了,距离初遇大约已经过去了快百年。李忘生的确记不清那天与谢云流以剑过招的所有细节,还有最终打了多少个回合。能够记起来的是,冷蓝的天幕逐渐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取代,谢云流的身形样貌也因此终于变得清晰,和其他样貌骇人的妖异不同,谢云流身着墨白相间的道袍,面容英俊,棱角分明,一双多情双目似深深潭水,潭水之下不是单纯的随性和天真,李忘生捕捉到了他自身携带的凌冽煞气和几分不羁。
不愧为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妖之一。
那是心中默默的感叹。李忘生在道出回忆的过程中,隐藏了一些任何人的能够得知的秘密——当年的他并非偶然路过此地,相反,在谢云流即将到达滁州城之时,他就已经察觉,早早地来到滁州城附近巡视观察——这是作为守护者必行之事。
能够亲眼目睹传闻中的大妖,是道人值得铭记的经历。
但是他又怀有些许私心在里面。
自成为修真者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谢云流的存在,从市井坊间的传说中,从同修好友的目击记录里,一点点在脑海中想象,描绘出谢云流的形象。谢云流是如此特别,以至于李忘生总是没有放弃对他的寻觅和了解,一直到他开始完全投入修道,这是李忘生年幼起来就已经为自己定好的目标。
李忘生一心修习情道,数百年如一日未曾断绝,他开始淡漠对缘分的追求,也不会在意七情六欲。但那天,在滁州城的混乱之中与谢云流相遇的一刻,与之剑光交对决至天明之时,那陌生又熟悉的快意与剧烈的心跳,打破了修习已久的清心寡欲。
将剑收回剑鞘的时,他的动作很缓慢,就像是那漫长的思绪:李忘生明白,自己修习了不知多少年的情道,已经不会再有成功的机会。
那是万千变数中难解的迷题,但学道修行,为的是求得真我,去伪存真便为“修真”。如若这便是玉虚真人的真我,那倒也说得通。
“……之后你便离开滁州城,再见面就是在城南附近的深山里了。”李忘生把绷带扎紧,将谢云流的外衣披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不知不觉地,连同他后背的一些伤也都一并用干净的布片擦拭敷上药膏处理完毕,至于为什么大妖能坦诚相待,李忘生只能归类于两人逐渐熟络的诡异关系。明明已经尽可能地去保持和他的距离,然而该看的不该看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顺其自然地展现在李忘生的面前,他没去刻意拒绝或者回避谢云流对自己近乎直白的表露,同时也未向他迈开一步。
保持这样就好。
回忆结束,谢云流对于李忘生的复述之详细格外欣喜。他伸了个懒腰,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李忘生的一侧,完好的那只手不老实地揽住对方的腰肢,他一直很喜欢李忘生这个部位,柔软纤细,紧张的时候还会僵硬,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可爱的。手掌的热度在李忘生的周身蔓延开来,夜晚的风是清冷的,这份热度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舒适,李忘生便放任谢云流这么做,直到谢云流慢慢靠近他,几乎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云流兄……”李忘生意识到自己某一瞬间沉溺于了这份逐渐从温暖走向火热的怀抱,他连忙挪动身体想要推开谢云流,胡乱之下却又是盯上了谢云流那双多情的眼瞳,他的眼底是闪烁着柔和光泽的春水,同时混杂着灼热燃烧着的情欲之火。
“怎么?”谢云流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对他而言,目前的行为算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冲动。俊朗的外表,随心所欲且不羁的性格,很容易让人产生谢云流必定风流印象。千年以来,他碰上太多为了蹭修为而对自己百般谄媚试图交合的各路小妖,姿色倒是赏心悦目,却不见一点真实,这很难真正触动谢云流内心的情热。所以他便习武练剑,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提升妖力以及与同族和人类斗智斗勇。也许是虚情假意见得多了,李忘生这般推脱又纠结,反而让谢云流纳闷——大妖的修为,可不是轻易能得到,多少修道渡劫的诸位梦寐以求!怎么想来,都是李忘生能得到好处。
虽说疑惑,却也不耽误谢云流对他的喜爱越来越强烈,这不请自来的情热,眼看着就法收敛,不老实的双手探入轻盈的道袍,沿着腹部一直向上触摸,在柔软的胸脯之间流连忘返。李忘生如他所想的那样浑身一紧,后背和腰肢也顺势绷直,谢云流便耐下性子,手部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千年的妖生,从未对谁用上一百二十分的耐心。
“人与妖乃是殊途……”李忘生念念有词,这是他修习道法遵循的规矩,一旦规矩被打破,他便开始疑虑,自己的道,真的要有妖来参与……?
初学之时,李忘生就以朴实华和遵守规矩于修真界闻名。当然,在一部分人眼中,他有些太过墨守成规。大千世界,变化常,很难说妖是否能修得人心,也法预测人是否会沉溺堕落化为妖孽……李忘生觉得自己愚笨,是发自内心,他在漫长的时间里苦于悟不出自己的道,所以便熟读了先辈们留下的道法,将降妖除魔,拯救苍生视为己任。他能谈及天下诸事,大道百态……唯独谈及自己欲求,李忘生总是不知从何说起。
在修道的漫长岁月里,他很少关注到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反倒是与谢云流的交往中,李忘生才开始试图去了解自身,却发现,自己已经墨守成规得太久……
思绪万千的状态轻易就被谢云流察觉大概终于是忍耐不住自己的冲动,谢云流轻笑一声,捏住李忘生的下巴尖,强行让他注视自己。
“忘生,在想什么?”谢云流的语气之温柔,夹杂着一丝不着的痕迹的压迫感,李忘生从自己的思绪中猛然回神,注视着那双目,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星河灿烂和墨染如漆。
“在想修道者应该——”习惯性地想继续说出索然味的大道和学说,谢云流将手指轻压在他宛如涂脂的柔软唇瓣之间,将他的话语打断。
“应该如何?拯救天下苍生,造福黎民百姓,最终修成正果?”谢云流没有调侃,说到最后他甚至少见地有些委屈,“玉虚真人,为何唯独不能救我一次?”
李忘生愣住了。
大妖的确有情热难耐的时期,却是可控——这些是除妖降魔的修道经典中提及的前人经验,以谢云流平生的经历来看,他没有为情欲所困的时期,亦没有曾经纵欲的记载,说明谢云流对这档子事不仅可控而且兴趣不大。
李忘生的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纵使是再有千分万分的耐心,谢云流最终按捺不住,他看不透倾慕之人的内心,那至少在此刻,他想要得到这个人一次。
当彼此的唇瓣在谢云流的主动下最终贴合在一起的时候,李忘生终于停止他的思考,惊讶的神色隐藏在交缠在一起的发丝间,不安分的唇舌撬开口腔时轻微的响动就像是在击破修道者百年来接受的教育和逐渐在脑中构建成的所有观点,他法回避,也不能回避,或许是因为谢云流的问句,亦或是,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情感在打破情道的一刻就慢慢倾泻出来。
李忘生的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放弃那些修道者需要讲究的纲常伦理,明知道是动心的,明明记着一切关于他的事情,为何还要拒绝下去。
“嗯。”李忘生的声音那么轻,意义也尚不明确,谢云流险些就忽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