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声疾言厉色,段之洲将手讪讪收了回去,季眠也被他镇住了,微仰着面容看他。
少年的手就在她的肩上,印象里这是最最亲密的姿势了。霍霆想将手抬起来,可现在那里沉重得仿佛加了铅块……少女的肩头圆润,她的身高用来扶手也非常合适。
“走吧。”似是为了缓解眼下的尴尬,他搂过季眠的双肩,将她带到了其他地方去逛。至于另外一个人,他本来也就是凑个数的,反正他眼不见为净。
季眠几次想开口,但畏其威势,什么也没说。
等到周围人稀少时,她才带点试探意味地耸了耸肩膀。
霍霆也是装作不经意地放下,随后那只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好像怎么搁放都不合适。
按理说,不至于。
不就是女孩子的肩膀么?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
可是他耳朵都红了,一直蔓延在脸颊,连颈子也跟着热起来,霍霆伸手胡乱地扯了围巾,好让风稍微能透进去。
他们逛的步行街尽头,是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
周围卖些祈福的小玩意儿,还有传统手工用品,眼下那里还是有挺多人在的,庙门大开,游人走动,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庙前用以求签许愿的菩提树。
那菩提树养护得极为繁茂,是步行街一景。每年,树的枝丫上缠满红色长锦,上面是人们自己写下的愿望。
这自然不是什么免费的项目。
两个男生多少觉得有些矫情了,然而季眠却很乐意花这个钱。
十元一次,她写了很多副。
“阿爷阿姆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叔叔阿姨万事亨通,平安顺利。”
“阿霆,平平安安。”
最后,最后写什么呢?
其实陷入暗恋的少女,并不是特别苦恼这个事情,她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那个站在树下的少年,与霍霆不同的是,段之洲从来都是温润的,穿着米白色的毛呢外套,清浅的颜色,恰似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半点锋芒,她待在段之洲身边,会觉得安心。
她踯躅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下一行,季眠小时候被阿爷仔细教过,毛笔字写得娟秀可人。
“之洲,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少女红着脸,将那些布条一个个系上树梢。她具体写得什么,两个男生其实都能看到,霍霆原本看到自己的,还小小开心了那么一下……但跟段之洲比起来,他的那寥寥几字,实在太像是少女的施舍。
他不太高兴,可是也无可奈何。
她呀,就是偏心的那么厉害,有时候连装都不带装的。
可他姑且就信了这棵菩提树的灵验,借口上厕所,却绕到树的背后,用自己狗爬一样的字,歪歪扭扭写上:“眠眠,一切都好。”
真正写时,脑子里是空泛泛的,连在外坐摊的和尚大约都觉得他词穷,问道:“施主,要不你重新想想,再写一副?”
霍霆觉得有点儿尴尬,只能沉着脸道:“不用了。”
他找了靠里的树枝,将布条系上去。
而那瞬间,他恍然萌生一种错觉。
寺庙的钟声,似乎在刚刚敲响了,浑厚有力,似乎能够震彻整个世界。一切景物,在他眼里渺然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随后,一切如常,游人们的笑谈以及小贩们的叫卖声也重新传回耳朵里。
真是,魔怔了。
他默默地想。
今年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去,新一年的季眠,仍然执着地喜欢段之洲,而霍霆继续当他的纨绔子弟……只在真正的学业上,并不消沉,就连老师都破天荒地夸奖他翻过年似乎变了个人。
可其实他并没有变,他只是在尝试接受“长大了”这么个说起来有些残忍的事情。
他也想过自己的以后……出国肯定要出国的吧,因为他要查清楚自己母亲死去的真相,还有就是,除了这条路,他也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其他路可以让他走。
喻振军跟了他这么多年,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可在外人面前,不知为了好面子还是为了做戏,他和以前无异。他依旧挺关注季眠的事情,同时也为她的恋情小小地捏一把汗。
那个时候,段之洲喜欢康悦,在一中已经不算是个秘密。
康悦那个女孩子,在他看来,至少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而且段之洲喜欢她,委实算不上奇怪。
他们看起来才真是门当户对呢,康悦成绩也很好,两个人经常会进入年级前五十,是即便恋爱谈到就差隔一层窗户纸,也能保持成绩稳定的学霸。
霍霆无意帮助季眠,感情这事强求不来的……这或许都是借口,在他心里,季眠不应该难过的,没有了段之洲,又不是活不下去。
下次放假已经过了这个学期的小半,段之洲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周末自愿住校不愿回家。霍霆再一次见到季眠,女孩都快瘦脱了形,气色也十分不好。
谁说她不难过的,青春期里多了一份不容易的喜欢,真得就很折磨人。
讲道理看到这样子,霍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没出息?太愚蠢?
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少女只简单地和霍叔叔以及他打了声招呼,似是非常疲惫,回家的路上靠着车窗沉沉睡去,像是没有任何生机的死物。
……
这事情的转机,在于霍霆在酒吧里碰到了好学生康悦。
他真差点没认出来。
康悦虽然不是绝色的那种漂亮,但胜在清新秀雅,笑起来脸颊边还有浅浅的梨涡。
可她现在装扮浓艳,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学生气,而且,她还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边,举杯轻摇,檀口微张,那熟悉的梨涡浮现。
是在调情,只是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
霍霆陡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并没有关音量键,“咔嚓”声很快令康悦和那个中年男人有所警觉。本来男人是要发怒的,可发现霍霆是这一带的刺儿头,终究没那个勇气,灰溜溜地结账离开。
而康悦朝他走过来,虽然面上镇定,但心里肯定也是气急败坏。
霍霆用照片作为谈判的筹码。
他从康悦那里问出了颇多的事情,譬如她的寂寞难耐,再譬如她有时候刻意撩段之洲,只是为了心底的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