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她们的呼吸声。
燕绾看着燕重钧,燕重钧低着头,沉默的任由她打量着。
“大哥,”燕绾沉默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也和我一样,觉得她说的是个笑话,对吧?”
常如意历来与她不对付,尤其是经过当初的那件事之后,她更是与常如意势不两立,两看相厌。她从来都不想让常如意好过,常如意也是那般想她的。故而常如意在她面前说的话,有真有假,甚至假话说的更多。
少时的燕绾时常会被她骗到,后来她就再也不相信她的话了。
今天常如意说的话,燕绾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燕重锦是一手将她带大的兄长,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的二哥可以说是世上最疼她的,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二哥总会想方设法的送到她的面前,她稍微遇到点儿委屈,二哥就会出面扫平她面前的障碍。
甚至为了她付出性命!
而程焕呢!
两人初见之时,便是他退亲之日,丝毫不顾及两家交情,更不曾想过燕绾一个柔弱女子,是否能承受住退亲的后果。
再之后。
更是任由流言满天飞,看着燕绾的名声宛如堕入污水之中,却不曾为她辩驳一句。
倘若这样的一个人,与她心心念念的兄长竟是同一个人,那她这么多年的求神拜佛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百般自苦,难不成就是为了那样的一个人?
“如果是二哥的话,他绝对不会舍得让我受丝毫委屈,大哥你是知道重锦哥哥对我有多好的,所以他不是,他不会是的,大哥?”
“绾绾,”燕重钧语气平静的说,“重锦已经离开人世,他的尸身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不管常家那个小姑娘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只要记得,重锦已经不在了。”
“程焕不是重锦。”
“大哥,”燕绾捂住自己的脸,低声说:“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燕重钧顿了下,说:“绾绾,大哥不会在你面前说谎的,重锦他确实已经死了,无论将来有谁在你面前说他还活着,你都不要相信他们。”
“我知道的。”燕绾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我相信大哥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是相信的。”
燕重钧轻轻摸着燕绾的发顶:“绾绾……”
那些未尽之语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角落里的玉浓低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姑娘因为少时往事而自苦至今,她们这些丫鬟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少爷能斩钉截铁的说二少爷已经不在人世,说实话,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否则让常家姑娘说个正着,那她们姑娘往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也不知道他们别庄上的大夫怎么还没来,”燕重钧拍了拍燕绾的肩膀,“我先出去看看,绾绾再躺会儿。”
燕绾摇着头。
很快下了床,跟着燕重钧的身后,来到了外间。外间或坐或站的几个人都是她认识的人,无论是上首的齐王妃,还是下方的常如意与谢忱,都没什么可让她感到意外的。
“呀,大夫都还没来,你居然就醒了呀!”
常如意本就觉得燕绾是装晕哄骗旁人的,这会儿见她跟着燕重钧一起出来,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朝燕绾飞了个白眼,不屑的说:“可真是太凑巧了,早不醒晚不醒,就在大夫进门的时候醒了!”
燕绾看向门口。
来的人不止是别庄的大夫,还有绕了些远路,最后在别庄侍女的指引下,终于赶过来的程焕。
也是这时候,燕绾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打量过程焕的模样,又或者从前看他时,只匆匆扫了两眼,仅仅留下大概的印象。
世上的人都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
程焕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记,疤痕或者是黑痣,都是没有的,看上去是能称得上相貌堂堂,却和燕绾记忆中的燕重锦有着天差地别。
她已经记不得燕重锦的模样。
只记得她的兄长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是盛夏时的夜空,繁星就在他的眼中。
可程焕不是那样的。
他的眼中没有光。
更多的时候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像是废弃的古井,任何光芒落进他的眼中,都会归于一滩黑水之中,乌黑的没有一点亮光。
“心中有鬼的人,看人就觉得是在看鬼一样。”燕绾从程焕身上收回了视线,她再不觉得这个人会像是她的兄长。
她看向了常如意,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轻视:“大概是你从来不说真话,所以看别人的时候,才会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在说谎。”
“你倒是嘴硬。”常如意冷笑一声,她也看到了大夫身后的程焕,态度不变的说:“殊不知世上根本没有巧合,有的不过是被算计后的必然结果。”
“罢了,”常如意注意到程焕的眼神,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直接往椅背上一靠,朝门口的大夫招了招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既然你们都觉得是我把她气昏过去了,那就让大夫给她诊脉好了,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燕绾心中无动于衷。
甚至隐隐约约间,还想要拒绝大夫的诊脉。
她并不在乎常如意的看法,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打算。
可燕重钧抓住了她的手腕。
青年小声说:“别庄的大夫是齐王妃从京城带过来的,从前是皇宫中的御医,让他给你看看,好吗?”
温声细语的模样,让人根本不好拒绝。
燕绾可以无视常如意,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这样对燕重钧。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大夫给燕绾诊脉后,脸上的表情在不敢置信与若有所思中来回徘徊,让旁边的人看的心惊胆颤。
“姑娘这身体,可真是不好说呀!”
他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所有人的心都给吊了起来,又兴冲冲的问道:“也不知从前给姑娘医治的是哪位神医,我定要与他好好讨教一番。”
“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你只管说她现在如何,刚才可是被气昏过去了!”
常如意并不想知道燕绾的身体是好是坏。
她只想知道她刚才是不是装晕的。
很久没被人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对待过,老大夫瞥了常如意一眼,看在说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的份上,他不和她一般计较。
心中这样想着,他也没怎么搭理常如意。
而是追着燕绾道:“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脉象时有时无,一时身体康健,一时又是命在旦夕,也不知是哪位神医给你诊治的,未曾同那位神医商量过,我这边还是不给你开药方了,以免药力冲突,叫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他退后两步,又说:“不过你这样的身子是受不得气的,年轻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放宽心才好,毕竟身体气坏了,难过的还是你自己。”